母亲生于1932年,在家里是长女,外公曾和我说过,母亲12岁时就和外公一起挑着粮食送给山上的抗日游击队。那年外公给母亲做了第一支扁担,这支扁担是母亲使用的六支中最短的,但它正好适合母亲幼小的身材,使用起来很方便。后来,这支扁担救了母亲一命。
1944年隆冬时节,外公是抗日游击队的一名地下党员,那年正好是海南抗战最为艰难的时期,山上的游击队在日寇封锁下,严重缺衣少粮。受游击队小队长委派,外公回村子筹集衣粮。为躲开日寇和汉奸的监视,外公和母亲两人凌晨一点才敢从村里挑着衣粮往山间送,外公身体健壮,走路飞快,可母亲身材幼小且挑着沉重物资,在经过一片森林时,已追不上外公的步伐。此时一只野猪向母亲扑了过来,母亲摔倒了。在生死攸关时,母亲紧握扁担,拼命地击打野猪,直到外公听到声响返回,把野猪赶走。
1947年,外公给母亲做了第二支扁担。外公一直追随山上的游击队,负责向山上运输粮食。外公说,已经记不起母亲和他往山上挑粮食的次数,但有一次记忆很深。那是1948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外公偷偷回村运粮,没想身后敌人悄然跟踪到家,当母亲和外公准备挑粮出门时,门外吆喝声骤起,外公拔出手枪往外开了一枪,母亲紧握着扁担藏在门后侧,待敌人冲进来时,狠狠地把一个敌人击倒,另外的两个敌人看到如此架势,赶快逃离。外公和母亲抓住难得的撤离机会,挑起粮食出门。
母亲是一个典型的海南妇女,善良、贤惠、正直,从小没有读书的机会,只是辛勤地劳作以养活我们八个兄弟姐妹。到我记事时,我看到父亲为母亲做了第6支扁担。我不知道,母亲用这只扁担挑了多少次东西到集市里出售,然后挑着蕃薯和大米回家,每次都是清晨沉甸甸的一担出门,日落时又沉甸甸的一担回家,来回往返十多公里,疲惫不堪的母亲回到家后还给我们做饭、洗衣。很多次,母亲挑海产品到集市出售,邻居还委托她出售别的东西,这使得她的担子更重了,但母亲毫无怨言,回来后把售货所得交给邻居,分厘不取。有时我们和母亲说:“您这么辛苦,中午在外面吃点东西,别人寄给您的东西,也要算在您的劳动里啊”。但每次母亲都郑重地说:“孩子,那是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要,做什么事要问心无愧”。
母亲的扁担把我挑进学堂。家在渔村,捕鱼可以改变家境,脱离贫困,但受她父亲的影响,母亲把我们养大后坚决让我们进学堂学文化,这是那个年代非常少有的勇气和选择。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村民们造船出海,邻居的楼房开始矗立在我家的周围,我家矮小的房屋显得寒酸,母亲也着急啊,但父母默默忍受,那时别人已经用车子推着海产品到集市出售,可母亲还是那支扁担,挑着少得可怜的东西,一分一厘地积累供我们读书。小时候在煤油灯影下,经常看到母亲抹眼泪——就是母亲的坚忍激励我一定要学好文化。
如今,母亲已带着期待和欣慰离开人世。她是一位平凡的海南农家妇女,她肩上的扁担见证了历史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