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雀静》海报
《寒枝雀静》的“奇怪”之处,在于它没有“情节”,也即很多影评人提到的没有“线性叙事”。全片由三十九个场景组成。
影片充满了北欧的冷硬气息,同时,又幽默、荒诞、简洁、残酷、脆弱并存。
文\本刊特约撰稿 石莉萍《寒枝雀静》是一个很文艺的中文译名,它更直白的译名,应该是“一只坐在树杈上思考存在的鸽子”。影片的导演,是瑞典人罗伊·安德森。《寒枝雀静》是罗伊“生活三部曲”的终结篇。他凭借此片获得2014年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
“奇怪”的影片
从许多角度来看,《寒枝雀静》都是一部有些“奇怪”的电影。
首先,是导演罗伊·安德森。他曾师从名导英格玛·伯格曼,却成为一名出色的广告制作人,曾拍过几百部深受好评的广告片。七十多岁了,到目前为止,只拍了5部长片。《寒枝雀静》是其第五部长片。
“生活三部曲”是罗伊·安德森耗费14年时间拍摄的影片。其中,2000年《二楼传来的歌声》获得当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2007年《你还活着》代表瑞典参加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角逐。愿意用漫长时间来打造一部电影,精工细作,像手工艺人一样耐心、细致、专注,在快节奏的当下,是一个异数。《寒枝雀静》用掉了足足四年的时间,片中每个场景平均都花了将近一个月,为了尽善尽美,有的场景更是不断重复拍摄了两个月之久。时间,在罗伊·安德森那里,是一个奢侈的存在。
《寒枝雀静》的“奇怪”之处,还在于它没有“情节”,也即很多影评人提到的没有“线性叙事”。全片由39个场景组成。可以算得上贯穿全片的人物,是一对推销员——萨姆和乔纳森。他俩推销“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的吸血鬼长牙、笑笑袋和独牙面具。他们在人群中游走,串起人、事、景,但他们也未必每处场合都出现。影片的场景之间,有些互有联系,有些毫无关联。时间、空间也都被打破。同一个酒馆,可以从现实一下子跳到1943年。另一个酒吧,甚至跑进来一组卫兵,随后进来了一个国王——历史人物与现实人物荒诞地存在于同一个场景,对话,相持,发生故事。
罗伊曾在采访中说:“就是要用不一样的方式讲故事”。风格在坚守中形成:罗伊·安德森的电影,构图简洁,情节淡化,人物木讷,充满诗意与哲学思辨。
观众的参与
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迪亚诺的作品,也是情节淡化的。翻译其小说《夜半撞车》的译者谭立德在前言里说:“莫迪亚诺的作品并没有什么情节,其真正的魅力并不在于故事本身,而是在故事所传递和调动的氛围。”以此来看《寒枝雀静》,也是完全合适的。
每个成熟的作家、画家、音乐家或者导演,其作品具有鲜明的风格,能让人“一眼认出”,即在于独特的氛围。罗伊·安德森的《寒枝雀静》,充满了北欧的冷硬气息,同时,又幽默、荒诞、简洁、残酷、脆弱并存。
观看这部101分钟的电影,有些人昏昏欲睡,有些人全情浸入。因为上一个场景与下一个场景可能完全无关,情绪与思维都可能被割断,但它同时也让人冷静——生活,很少如同电影中一样,一个事件在两三个小时之内就有结局。生活是碎片化的,一个人会在一件事里纠缠很久,每天,都只是这件事的一部分,如同拼图中的一块,单独时,这一块拼图毫无意义,观众能做的,是把这些拼图一张张归回原位,最终,拼出一张完整的画。罗伊截取了39块拼图,它们只是一些事件的端倪,而非结局。因此,《寒枝雀静》是需要观众高度参与的影片,用思索来完成对影片意义的探寻与解读,从而有所收获。
影片开始部分有三个场景与死亡有关:第一个场景中的中年男人,因为开一瓶葡萄酒突发疾病倒地死亡,他的妻子背对着他在厨房中忙碌,一无所知;第二个场景是一个临终的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死死拿着她的手包,里面是她一生的财富,儿子想从她手中抢下这个手包,却无法得手;第三个场景是在游轮上,一个男人在吧台付钱后猝然倒地而亡,来不及享用他的食物。
观众在这三个场景中,可以看到死亡的偶然,爱的冷漠,财富的诱惑,时间的无情、生命的脆弱……这些解读,作者“未必然”,但观众“未必不然”。艺术作品一旦完成,便离开作者走向受众,在受众那里再获生命。观众对这些场景,见仁见智,各取所需,也各得安慰与启迪。
拼图的过程
罗伊·安德森曾在采访中表示,他是一个不喜欢按照寻常方式讲故事的人。他说,现在大部分电影、电视剧的情节表述都令他厌恶,极少有作品能够得到他的认同。他尤其讨厌那些俗套的喜剧结尾、悲剧收场。他说:“就是要用不一样的方式讲故事,但同样是关于人活着,如何生活,关于我们自己的故事”。这“不一样的方式”,仅仅是手法而已,是用怪诞、荒唐来诠释生活与“我们自己的故事”。
《寒枝雀静》中大部分角色是小人物:萨姆与乔纳森重复同样的动作与言辞推销产品,他们追讨货款,同时,别人又向他们追讨货款,每个人的生活背面,都千疮百孔;舞蹈教师与年轻男学员间,有莫名的情愫。男学员推开的手与女教师酒馆中的痛哭也许阐述的是爱与欲望的无处消释;酒吧中耳聋的老人连一件大衣也无法自己穿上,是人到老境的窘迫;被赶进奇怪的巨大乐器中的黑人与手握酒杯观看焚烧的人们处于冰火两重天,令人想起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的诗句:“你见过难民走投无路,你听过刽子手快乐地歌唱”,而诗人阿米亥说“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时也在爱,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并且堆聚石块,在战争中制造爱并且在爱中制造战争。”
影片中有两个富有亮色的场景,一是母亲在树下与婴儿嬉戏,一是两个女孩在阳台上吹肥皂泡。母婴的笑声与树上的鸟鸣一同构成欢乐的乐曲,而阳台的女孩子,开心地说,我抓住你了,因为她成功地让一个肥皂泡停在手中。或许,这是罗伊·安德森理解的人生:什么是俗世的喜乐与梦想的捕捉。
片中有一句反复出现的台词:“我很高兴听到你很好。”这句台词分别由清洁女工、握手枪的老人、两口子中的妻子等人分别说出。当时,人物都在打电话。电话那边是谁,作为观众,全然不知,但是,这些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严肃、郑重。可以理解为宽慰、认同、放心或者客套,却又同时表明,人与人之间,需要释放情绪、沟通交流。
影片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个公共汽车站,互不相识的五个人在等车。因为中间站着的男人认为当天是星期四而搭上了话,画面最左侧的中年男人说:“今天是哪一天,这不可能靠感觉获知,这得靠持续的记录,比如昨天是星期二,今天是星期三,明天是星期四。如果你不能持续记录,那么混乱会随之而来。”“感觉”是不可靠的,罗伊?安德森这样结束影片,但他的影片,却恰恰需要依靠“感觉”去理解,就如同需要凭一块拼图上的蛛丝马迹来组合画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