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 2015年08月16日  

  ■ 孙文波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重读叶芝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个时期内,叶芝几乎是我每天都要阅读的诗人,一本《丽达与天鹅》每天背在挎包里,被我翻得破旧不堪。所以到了今天,我仍然能够记得他最好的那些诗篇,像《驶向拜占庭》、《在学童们中间》、《本布尔本山下》、《与疯简的对话》等。对于我来说,这些诗在当时所起到的是教科书的作用。正是对它们,以及对其他一些诗人,譬如庞德、奥登、米沃什、阿斯伯瑞等人作品的阅读,让我对现代诗有了基本认识,也明确了什么诗是自己应该写的,那就是将写作置放在与现实和历史对话的巨大背景之下。

  因为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动荡中,在不同的城市辗转停留,我已经不再在身边屯积书了。很多时候只能靠记忆想到那些阅读过的东西。叶芝是属于我经常会想到的诗人。不像人们一般谈论他时,会将《当你老了》拿出来说,我虽然也承认这首诗是二十世纪最经典的爱情诗,但并不是非常喜欢它,我觉得相对于叶芝的其他诗,这首诗显得简单,比较之下,《在学童们中间》,则写得既克制又骄傲,包含了更复杂的技术,现实与回忆在叙述中交替出现。其中所贯穿的个人生活、爱尔兰现实与政治,由这样的叙述产生出巨大的回响。还有《疯简与主教的对话》,一大组诗,通过一个虚构的疯妇人在意识的混乱中说出的话,表达对现实的忧虑。叶芝之所以被称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其实就在于他的作品所具有的历史感是非常明确的。像《驶向拜占庭》、《基督重临》这样的诗,其中对历史的深思,对现代生活带来的混乱的批判,清晰而明辩、深入而独立。新批评的重要人物布鲁克斯在他的批评著作《精致的瓮》中,在谈论叶芝的诗时,便用吹米见糠的细致,将叶芝与密尔顿联系在一起,并指出了叶芝的写作中实际存在的与英语诗歌传统的内在联系。

  叶芝吸引我的还有另外的一点。他是一位不断发展的诗人。艾略特在他关于叶芝的文章中说过,叶芝是在四十九岁以后才把诗写好的,他真正重要的诗篇几乎都是五十六岁以后完成的。对艾略特的这一说法我大体上认同,并觉得如果没有晚期诗,叶芝不过是一个二流,或者准一流诗人,因为他在这之前写出的作品,尽管有《柯尔的天鹅》、《丽达与天鹅》这样的名篇,但是仍然只能称作一般意义上的好诗,其现代性的因素还不充足,还能看到浪漫主义矫饰、滥情对其的影响。正是在四十九岁后,他的写作才与时代,与文学现代性、历史感更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从而达到了非常高,具有开拓性、创造性的水平。叶芝的写作让人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下,写作都必须在发展的前提下展开。所以,叶芝对于我其实是一个说明。说明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发展才是硬道理。

  有一个佚事很有意思。叶芝到意大利去看望庞德。那时,他已经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但他仍然将刚写的一些诗拿去给曾经当过他秘书的庞德看,希望庞德谈一些意见。结果那时候庞德已经着迷于墨索里尼的国家社会主义,对政治表现出高度的狂热,根本不管叶芝听不听,滔滔不绝地向叶芝宣传他的政治理论。搞得叶芝后来回忆说,庞德完全疯了。其实叶芝并不是一个对政治没有兴趣的人,他是爱尔兰复兴运动的鼓吹者,他与一些人组建的与戏剧有关的小组,一直都以自己的方式宣传爱尔兰作为一个独立民族的必要性。只是相对于诗来说,他对政治的处理方式也是诗的,像我喜欢的他的另一首诗《一九一六年复活节》。这首直接谈论爱尔兰民族复兴运动的诗,写到了此次运动的领导人康莱利,一个悲剧式的英雄,让我印象很深。但是叶芝是从更符合诗义的角度完成这首诗的,并在步步推进的描述中,把这一运动的悲剧感清晰地展现出来。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将这首诗拿出来读,好像还模仿着写过一首。我还读到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爱尔兰小说家贝克特的文章,谈到他曾经跟随父亲去贝尔法斯特,在广场上亲眼目睹了人们的抗争。他好像也提到过叶芝的这首诗。

  同时,叶芝还是神秘主义者,他有一套理论支撑自己的神秘主义。我读过他的《幻象》一书,但不是那么信服。对他那种关于轮回,关于命运的螺旋式上升的说法表示怀疑。不过也由此看到了叶芝的确是一个精神活跃,创作精力旺盛的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宗教信仰给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