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
《卧虎藏龙》剧照
《断背山》海报
《喜宴》剧照
《李安哲学》
文\本刊特约撰稿 陈均2016,注定又是一个“李安”年。新年伊始,网上就出了一份对2016年电影期待值的榜单,其中,最被看好的,是李安的《比利·林恩》。此外,由罗伯特·阿普、亚当·巴克曼和詹姆斯·麦克雷联合编著的《李安哲学》一书,在2015年一出版就得到了极大的关注。在一次采访中,李安说:“如果你想了解我,一切尽在我的电影中。” 而《李安哲学》正是这样一部透过他的电影来了解他的为人和他强大精神世界的力作,了解他对东方哲学深厚的理解与对西方哲学深刻的把握,以及两者如何浑然天成在他身上的融合。 ——编者
在对2016年电影的期待中,最被看好的电影之一应属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这不仅仅因为这部电影正是持续至今的“现实”,说的是伊拉克战争,如今世界的目光还紧盯着中东;更因为这是李安的新作,而李安,差不多已是电影成功(艺术、品质、好看、票房、获奖……)的保证了。
长期以来,更准确的说,是在《理智与情感》、《卧虎藏龙》、《断背山》等影片之后,李安在公众和研究者心目中逐渐形成了这种印象。譬如,在一部由十余位不同领域的美国学者合作撰写的《李安哲学》的书里,开篇就这样称赞李安:“使之驰名于世的是他这样一种能力:几乎能够就任何一种主题拍出刺激人心、独具创意的电影来——维多利亚式的爱情故事,武打史诗,超级英雄动作片,有关受到禁止的性关系的悲剧。”另一位研究者柯玮妮在她的专著《看懂李安》里也是劈头就说:“他是以演员作画的艺术家,而且总能以自己手上的演员阵容,描绘出令人激赏的作品,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角色,李安也能让他们大放异彩。”这些近乎着迷的语气,不外乎是赞美李安在电影上的卓越才能和李安电影的魅力,犹如“点石成金”的艺术家或诗人,善于运用手中各式各样的素材,倾力创造出完美的艺术品。
李安电影:
“风景诗”里的东西方文化
观看李安的电影,往往会有一种强烈的印象,就是风景如画。《理智与情感》中的人物就像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油画里行走,《卧虎藏龙》里让人惊艳的竹林大战,虽是对胡金铨《侠女》的致敬,但也如山水画里的传统中国,《断背山》展现的“优山美地”般的西部美国风景……都能见出导演对于电影氛围的营造。而且,“风景”对于李安的电影,虽然是一个突出的特征,但李安显然更注重于风景与流畅、简洁的叙事结合,如好的美国小说,因而能达到令人赏心悦目的效果。这不同于艺术电影的作者,往往用“风景”作为叙事的手段,虽然“风景”呈现出某些特殊效果,但在叙事上却显得晦涩。李安电影中的风景则更像是“风景诗”,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语皆景语”。情景交融的首发或境界,也是构成李安电影“好看”的主要元素。
在“好看”之外,更让人关注的是李安处理东西方文化时,往往游刃有余,他既能够拍出具有浓郁东方色彩的电影,又能够拍出地道西方品味的电影。而且,往往在拍西方文化的电影时,加一点“东方特质”;在拍东方色彩的电影时,又能找到为美国观众所接受的西式思维(因为中国观众受西方电影影响,实际上也是用西式思维来看电影)。
前者如《断背山》,西部片里的粗犷、豪爽的牛仔,其羞涩、其内心的丰富、隐秘如同中国心灵。据说《断臂山》之后,这种牛仔形象在美国电视广告中大行其道。后者如《卧虎藏龙》,虽然改编的是王度庐的传统武侠小说,但看来看去,不就是武打版的《理智与情感》么?而且,由于《卧虎藏龙》的成功,带出了一个竞拍武侠电影的潮流,包括张艺谋《英雄》、陈凯歌《十面埋伏》,以及侯孝贤《刺客聂隐娘》、贾樟柯计划拍摄的电影《在清朝》、袁和平执导的《卧虎藏龙》之续集《青冥宝剑》等,都仍是处于这一影响之中。
李安就像一位如《笑傲江湖》里风清扬一般的武林高手,对各门各派的武功套路了如指掌,因而能够融会贯通,如庖丁解牛般,出入于电影中的各式文化之间,并得以超然于其上。较之于其他电影导演只擅一端(东方或西方,艺术或市场),更令人羡慕。之所以能够如此,首先是因为他在东西方文化之间迁徙、转换的生活经历,在其传记《十年一觉电影梦》里,李安谈到他出生于台湾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父亲是中学校长,对他学电影不以为然。他到美国后,开始学戏剧,因为口音与文化问题,转而学电影,因此变成了一个“不拍电影毋宁死”的电影编剧和导演。这就像一位金庸小说中的英雄的成长,必须遍历世界,才能了解世界,增长功力,获遇奇缘。此后又是长达六年的“家庭主夫”生活,寻找机会,推销自己的电影剧本,寻求拍摄电影的机会。这正是一个修炼和积蓄力量的时期。在这个时期,李安不仅培养出自己的耐性,而且锻炼出自己的感觉,也就是如何达到艺术与市场之间的平衡。此后的“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则是李安初试牛刀的作品,从题材来说,此三部曲正好和李安的生活息息相关,无论是东西方之间的迁徙生活,还是由此带来的东西方文化之间的碰撞与难解,以及李安在成长过程中遭遇的“父子”问题(同时也是这三部电影中所呈现的东西方文化问题),因此,通过此三部曲的实践,李安获得了把握与处理东西方文化的“辩证法”的经验。此后,在拍摄一系列让他得以在好莱坞立足和扬名的电影时,李安便充分尝试和化用了这种经验,如《庄子》里的鲲化鹏一般,一飞冲天,拍摄出既有艺术感染力又卖座的电影作品,并走上成为世界级的电影名导之路途。
李安电影背后的“哲学”
接下来的问题是:在这些好看,而且似乎也能“看懂”的李安电影里,会有深刻的“哲学”么?大多数的情形或许是,当一部作品成为经典后,自然会有很多阐释来挖掘它的意义,甚至建立在空洞之上的意义的意义。譬如,有一回,我听说一位中国电影导演谈《卧虎藏龙》,认为玉娇龙、俞秀莲的“玉”“俞”的谐音是“欲”,象征着欲望,这两位侠女也是象征对欲望的不同处理方式。一位是道家文化,一位是儒家文化……
是真的如此么?虽然,王度庐在写作小说《卧虎藏龙》时,已是有意运用了流行的弗洛伊德理论。小说里说到玉娇龙时,也用“心中的那条毒龙”之类的语言。但,这和李安的用意相同么?
在李安的电影里,我们看到了各色电影人物,来自于不同的时空,说着不同的语言,带着不同的时代环境与文化成分。当他们遭遇时,当他们在李安这位电影导演中的“武林高手”的统帅下行动之时,这种东西方文化的辩证法,就会运转起来,从而使得李安的电影具有了在哲学上探讨的可能。
《李安哲学》一书解释所谓“李安哲学”,实际上是一种电影美学,它包含的是李安在电影中所表现的一系列的价值观与观念。譬如,在《断背山》表现的是一种“儒家牛仔审美”。而在《卧虎藏龙》里,李安将原著里对受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传统中国社会,改造为一种儒家与道家相对的二元格局,并进行了一系列西方式的转换:儒家对应的是体制、社会、束缚,道家对应的是个性、自由、反叛。电影《卧虎藏龙》就是以一个中国的江湖故事,阐释了“有关个体欲望和抱负相冲突的社会互动和规矩困难性”,这样一种个人主义的表达,类似于西方关注所熟悉的“牛仔审美”(也是儒家牛仔),因此获得了共鸣。
因此,李安电影背后的“哲学”,实际上是建立在他对东西方文化“辩证法”的理解之上,而用一系列国际化的符号进行“编码”。但无论如何,李安精心而富于创意地制作的电影作品,已是我们时代的经典。而且,它们也反过来,无时无刻地参与着我们的文化,我们对东西方文化的想象,正在塑造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