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起得比人早,又唱又叫,似乎杂事比人多。天亮了,没了小鸟的声息,影也不见,不知它们上哪去奔波。一天,突然发现阳台上有小鸟筑窝,一家人高兴莫名,电话越洋过海告诉大家,我们家来了小鸟安家!
小鸟的窝筑在福建茶上。福建茶是一棵盆景,主干的心材已经腐朽,边缘的活皮长有弯曲的虬枝,叶子还算有点模样。小鸟的窝筑在两根虬枝之间,发现时工程已经近半。建材是灿黄的草梗和草叶,很新鲜。小鸟小喙叼一片叶或一根梗,从低处飞来,先在别的花木上站立,小头左偏右偏,小黑眼东瞧西瞅,才半跳半飞移身到福建茶自己的工地去。我很想知道小鸟怎样编织小窝,我不敢看,怕把小鸟吓跑。十来天后,阳台再不见小鸟叼着小草的身影,我忍不住,探头往窗外观望,绿叶间,一团黄灿灿的球,窝建成了,U形,直径有十二厘米;出口向西,可能考虑避风雨,扎得比窝小很多,像一只瓮。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熬人,再没看到小鸟的身影。小鸟个子很小,不足指头大,褐灰色的羽毛,浅灰的腹部,喙是深红色的。不知小鸟名字。世界最小的鸟叫蜂鸟,我们知道它不是蜂鸟,它得有个名啊,我们便叫它蜂鸟。一天,看见蜂鸟从阳台飞到院子大树的身影,知道小鸟没有离开,心安许多。小鸟在做什么呢?在怀蛋还是孵蛋?它的蛋有多大,花生米?小黄豆?白的褐的蓝的?一天犹豫再三之后,我决心看看。小心移开窗帘,隔着两层窗玻璃,看见了鸟窝;窝口向外,看不到里头,搬来凳子,极力从上方往下窥视,发现一支红红的尖喙。尖喙突然猛然抖动,两只惊恐的小眼望着我。我的吃惊显然比小鸟大,急忙跨下凳子,对一旁正焦急的妻子说,蜂鸟在孵蛋!全家都高兴,再次重申,谁也不要走近窗口,更不能移动窗帘。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都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兴奋。小鸟住在窗外,我们住自己家里;小鸟在林子里找虫,我们上班挣钱;小鸟说自己的话,还惧怕我们,小鸟与人实在没可交涉之处。要说有交叉,小鸟住阳台,窝在盆景福建茶上,仅此而已。我母亲八十多岁,偶尔会来我家住三几天,对母亲的到来,我们没那么兴奋。不料母亲知道小鸟来筑巢,她比我们高兴。她说,鸟会看人,好人家才会来。她又说,你们记得从前的燕子吗,谁见过燕子进邪气人的家。母亲的话又让我们高兴,在哪休息养生,生死攸关的事,小鸟选好人,当然比评委还确凿。
终于听到雏鸟儿的躁动,那种焦急的,争先恐后的吱喳声。小鸟破壳现世了,小蜂鸟在喂养它们。这种场面我小时在鸟窝旁见过。母亲捕虫回来,赤红红的雏鸟听到风声,便张大嘴吱吱叫唤,好像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理它们也懂。母亲嘴里只有一只虫,母亲往一只小雏儿嘴里放下一只虫,复飞走。突然静寂,小鸟呆呆等待母亲第二次回来。不同的小鸟,它们的喙却都是黄的,嫩黄嫩黄的那种黄,非常鲜艳;它们闭上嘴时,还是一抹耀眼嫩黄。看过母鸟哺雏,就知道老文人骂小文人黄口小儿的意思了。他说你啥也不会,只会张口叫!小文人当然不服,你会捉虫子吗?你的虫子在哪?
不知道蜂鸟孵了几只小蜂鸟。我母亲是养了我们五兄妹的。父亲死得早,她一人为我们找食物,很是艰辛。小时母亲常对我们感叹,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有两件,一是火炉,一是小孩的嘴,多少柴火都不够,多少食物都不够啊。太阳是小鸟的厨师,小鸟不用火炉;小鸟找吃料想不那么容易,地下有毒,树上亦有毒, 自己要吃,还得喂子女,不过还好,它们是两鸟四翅,祝愿它们双双比翼齐飞。有时我发奇想,切些肉放在窗台上,免得鸟夫妻奔波之苦。想是想,从来没做过,小鸟可能不认这一套,它们有自己生活之路。
终于知道,蜂鸟孵几只小蜂鸟了!两只老鸟陪着小鸟练飞翔,傍晚回来在阳台上大声喧哗,一点不怕人的样子。妻子数数,说是五只,五减二得三,三只新生小蜂鸟无疑。过不久,阳台终于沉寂下来,蜂鸟们终于不再回家,鸟窝还是灿黄黄地夹在福建茶枝桠里。我们希望蜂鸟再次出现,建一个窝多不容易啊!蜂鸟没有回来,一直没再回家。那个窝慢慢变了颜色,塌陷了,毁坏了,变成一撮腐草,一场台风后,最后的几根灰白的草同样不见踪影。福建茶还长得很好。
近日到外地参加活动,见到许多相识的这家那家,与一位摄影家握手很感动,我说,见你没话说,可是非常高兴见到你。总是这样,多年老友相遇,常常没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