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名娘子军老战士许时蓉、陈振梅、朱淑梅、王运梅、潘先英、王先梅、欧花,兴致勃勃地来到娘子军塑像前合影。 海南日报记者 陈德雄 摄
◀上接B02版乐会苏区以东20里的中原镇,盘踞着国民党“剿共”总指挥陈贵苑和手下民团。1931年,为解除苏区威胁,红三团决定铺开一张网,把陈贵苑武装聚而歼之,女子军担当正面阻击,诱敌深入。6月,红三团和赤卫队佯装向万宁县撤退,到达万宁县加任村后,偃旗息鼓就地隐藏,当晚连夜回师,埋伏在陈贵苑“进剿”苏区必经的沙帽岭山林中。
陈贵苑听说红军主力转移,放言拿下苏区,把女子军捉给部下当“娘子”,于是兵分两路向苏区扑来,这时,分散在沙帽岭下的部分女子军,佯装惊恐地喊叫:“军(敌人)来了,军(敌人)来了!”一边“逃跑”一边向敌人开枪。
民团中计,急不可耐地往上冲,女子军借地形掩护且战且退,举枪撂倒了十几个团丁,女战士卢业香在搏斗中,手指被团丁砍断了。此时,红三团从左右包抄,一时间沙帽岭上杀声震天,民团团丁被打得到处乱窜,陈贵苑情知上当,但已措手不及。一个小时的战斗下来,红军击毙团丁20多人,俘虏70多人,缴获146枝长短枪,嚣张的陈贵苑也被俘虏,数日后被枪决。
沙帽岭伏击战,是女子军成立后第一次正面战斗,“娘子军”威名不胫而走。在这之后,女子军又在火烧文市炮楼、保卫文魁岭、阻击马鞍岭战役中打出了声威。
1932年8月,国民党部队进攻中共琼崖特委、红军师部和琼崖苏维埃政府驻地琼东县第四区(今琼海长坡镇烟塘地区),为掩护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安全撤退,女子军垫后打阻击。队伍撤退到马鞍岭时,敌军尾随而至,发起疯狂进攻,梁居梅带着一个班作掩护。战斗坚持了三昼夜,弹药断绝之时,梁居梅高喊,“姐妹们向我靠拢!人在阵地在!拿枪杆和敌人搏斗!”就这样梁居梅、陈月娥、欧继花、陈俊姣、陈业花、张泮英、张昌英、孙玉芳、许世蓉、许秋蓉等10位战士与敌军展开了殊死肉搏,全部倒在了血泊中。那一晚,连长冯增敏带着一个班赶回来接应时,战地血腥难闻,借着朦胧的月光,冯增敏看见10位女战士躺在被炮弹反复轰炸的土地上,周围都是被砸得粉碎的枪杆,她和战士们痛哭不已。
马鞍岭阻击战掩护了琼崖特委、琼崖苏维埃政府机关和红军师部安全转移,但战斗的第二天,狡猾的敌人化装成红军爬上了牛庵岭的密林偷袭,女子军边还击边转移的过程中,与大部队走散,失去了联系。
“上母瑞山,找党!找部队去!”大家商定。
娘子军一路往西,森林像大海一样望不到尽头,肚子饿,就靠山竹子、鸡兰心苦涩的野菜充饥;鞋子磨穿了,光着脚踩着荆棘;精疲力竭之时,她们扯着藤,一步一步地爬行……
这是琼崖革命岁月里的悲歌。在挺进深山、风雨呜咽的一个夜晚,已近临产的王运梅身子剧痛,全身冷汗,在战友们用山葵叶和芭蕉叶支撑成的临时产棚里,生下了孩子。
为了逃避敌人的追击,小婴孩被王运梅用烂衣服和碎布包好,在产后第二天,她便搂着孩子继续前进。然而,孩子还是死在了母亲的怀里。
冯增敏脱下军衣包好孩子,战友们在山石旁边挖了个坑,把孩子埋了,在小坟边种了一棵木棉苗。
8天8夜,娘子军最终穿越丛林,走到了母瑞山,找到了大部队,但战争的不利形势给娘子军带来了更大的不能释怀的疼痛。
1932年底至1933年秋,国民党陈汉光部队对琼崖革命队伍进行“围剿”。琼崖党政军领导机关被围困在母瑞山8个月之久。最后特委决定化整为零,突围出去转入地下斗争。女子军两个连疏散后都化名隐蔽于群众之中。存在了500天的娘子军队伍被解散了。
两个连的女子军骨干庞琼花、冯增敏、黄墩英、王时香、庞学莲在敌人的清查追捕下,先后被捕入狱。她们在海口、广州国民党监狱中被羁押了5年。毒刑拷打、软硬兼施,敌人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但女战士除了承认自己的身份外,其余一个字也没透露,她们早已视死如归,以昭示着娘子军的勇气和不泯的灵魂。
娘子军战士
后半生命运多舛
女子军战斗的历史已宣告结束,女战士难舍难分中吐露心思,恋恋不舍中握手言辞。可从此,娘子军女战士们开始面对各自命运多舛的人生。
2016年5月,琼海阳江镇老街,70岁的老农民刘时泽在小作坊里,一边磨着大米,一边熟练地挤压着米浆,沸水煮过再淋一汤冷水,制成白腾腾的米粉。
这是几十年来刘家守家的“本钱”,是他的红色娘子军母亲王时香教会他的。
“看椰林……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现在唯有追思母亲的时候,儿媳妇邓明雅会动情地唱上一段琼剧《红色娘子军》,聊解一家人对母亲的思念之苦。
娘子军女战士王时香回到家乡后,嫁给了一位国民党民团清乡队长刘恒应。她的战友王运梅回乡不久,丈夫庞隆焜为躲避国民党抓壮丁,用家里水田典当成一些光洋,搭船去了南洋,而运梅此时怀中的女儿才3岁大。冯增敏回乡后嫁给了一位普通农民,不久硬着心舍下了刚出生的女儿,又踏上了寻找党组织的山路,与庞琼花一样投身抗日。
在抗战的年代,生还回乡的80多名女战士中,有10多名像庞琼花、谢汉书一样的女战士,于战争中被惨无人道的杀害;有5名像李昌香、庞华国那样被封建礼教逼迫自尽……而大多数女子军,有如陈振梅、凌连英等按照“老天爷”的安排成家,也有像王时香、黄墩英等与国民党官员“成亲”……而后,又有10余名女战士先后被战争中落下的疾病夺走生命。
1950年春,海南岛解放,解放后不久,红色娘子军的故乡又开始了震天动地的土地改革。这次土改,由于受到“左倾主义”思想干扰,产生了“阶级划分”的名词,不少娘子军女战士因为所嫁之人的成分,竟成为了“革命对象”,被扣上了“黑帽子”。
王时香一个人带着3个孩子,靠邻居帮忙用断瓦残砖和茅草搭起了一个草寮。在政治运动的年代,她受到了无情的批判,王时香的精神崩溃了。
冯增敏的女儿庞学雅,在同样目睹了自己母亲在政治运动中的悲惨遭遇。曾经那段为革命而被关押的痛苦经历和抗战地下工作,成了批判她的罪状。
1971年,冯增敏身患肠梗阻离世,村里人跑去告诉庞学雅时,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她嘶哑叫着母亲的名字,哭晕了过去,她听到村民对她说母亲最后的遗言,“我不是反革命,我从没有叛变过党和革命!”
伤痛的印记中,除了折磨与死亡,还包括孤独。
孤独伴随了老战士王运梅近50年的人生。
解放后,已成了农民的王运梅一直守着一座老屋———琼海岭下村仙贡村小组早已空无一人的家,那是远走南洋的丈夫庞隆焜长大的地方。日军侵占海南后,海南与南洋的水路交通中断,王运梅与丈夫失去了通信联络。硝烟弥漫的岁月,庞隆焜一度听传言说王运梅在战争中离世了。几番痛苦挣扎之后,庞隆焜在南洋重新娶妻,生育了3女2男5个孩子。然而王运梅,却在漫长人生岁月里,与孤寂相伴,始终没有再婚。
从海南解放至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时空又跨过了28年,这28年的沧桑岁月,虽没有战火纷飞,没有那样的刀光剑影,但连续不断的政治运动,像阵阵秋风冷雨扫向老区,扫痛了在心中永恒充满革命热情的党的好女儿,然而她们的内心始终高昂着头,娘子军女战士至死没有泯灭对人民和历史的责任,对党的忠诚。
一份永不褪色的
红色情怀
进入新世纪,2000年,位于琼海的红色娘子军纪念园成立了,老战士卢业香、王运梅、欧花、王先梅等老红军主动提出要“发挥余热”,为纪念园做起“红色教员”。
一次,一位游客无意问起王运梅一年要交多少党费时,把王运梅问愣了。当晚,她给外孙女马世菊打电话,“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叫我交党费呢?”
阿菊告诉她,“你还不是党员。”
王运梅沉默了,穷苦了一辈子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她认为从参加了革命的那天便是加入了党,她还没有忘记1931年在党旗下的宣誓,可80年过去了,她依然不是共产党员。
王运梅一生不识字,不久,由老人口述,外孙女马世菊代笔,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郑重地交给了岭下村党支部,满满2页纸:“我革命了一辈子,却没有参加共产党,我很遗憾、很遗憾,没有入党,就像一个人没有家一样,我希望组织能认真考察我,接收我为党员……”
2012年7月,阳江镇党委研究决定,接受王运梅为中共预备党员。82年后再度在党的旗帜下宣誓,王运梅的话语一如当年,“我永远跟党走,直到生命的最后。”
晚年一直生活在纪念园里的欧花,最喜欢做的事是织毛衣,与4位老人一起生活、照顾老人起居的王儒翰的小孙女荟荟,年年能穿上欧花奶奶织的新毛衫。欧花把每一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2008年汶川地震失去双亲的孤儿来到园子里时,老人搂过一个小男孩,随即竟跟孩子一起大哭了起来。
那几年,除了王运梅103岁入党之外,符月雅被确认了娘子军身份,是让老人们最高兴的事了。
1980年代,国家部委要求妥善解决红军失散人员生活困难问题。长年居住他乡的符月雅在上报名单中被遗漏。符月雅红色娘子军的身份,多年都未能得以确认。直到2011年。在娘子军成立80周年之际,符月雅老人的夙愿一朝实现。
岁月流逝,红色娘子军终究也逃不脱时间的裹缠,1998年、1999年、2001年,王时香、庞学莲、黄墩英这3位巾帼英雄,先后离世。
此后,陈振梅、陈宗琦、王先梅、朱祝梅、王振花、许时蓉、陈宗琪、龚金英、符月雅等老战士也相继离去,在世的娘子军女战士越来越少。
2013年9月14日,王运梅在岭下村去世;2014年3月9日,潘先英安详离去;2014年4月19日,卢业香停止了呼吸……
骄阳的午后,近17年来追寻记录娘子军足迹的原阳江镇文化站站长庞启江,用自己的画笔在阳江镇广场的幕墙上,为红色旅游文化周活动挥毫下一幅幅壮丽的娘子军群像,他偶尔抬头,深情望向碧洗的天空。
红色娘子军的命运引发了后人无数猜想与思索,然而娘子军有一种这个时代永不褪色的精神追索,那就是:“敢于牺牲、敢于奋斗、敢于争先、敢于胜利”的动人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