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记忆中的她像一头奶牛,吃的是草,流出的却是醇香的奶。在我眼中,她就是我的母亲。奶奶从小就告诫我要诚实守信有心,“万事万物互相效力”,年幼无知的我不听话叛逆得很,常常争吵,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我耳边唠叨,根本不想理她。如今每每打电话却总希望她多给我一些教诲。
奶奶是一名乡医,医术精湛,诊费便宜,按奶奶的话说蒙上天眷顾有点价值,人家生病本不好受,再想赚人家的钱不就是伤口撒盐?找你是信任你,医好了自己也高兴。方圆几十里或者在好些医院治疗无果的都过来找奶奶,有的竟被奶奶用几包草药给治好了。经常有看诊的人跟我说你奶奶好,对人好,说话得体,吃苦耐劳,药最管用,你从小是你奶奶带大的,丫头长大可要待你奶奶好。我笑笑,的确,奶奶待人实在,小镇上的人对奶奶都很尊重亲热。每次看着奶奶和那些被她医治好的人们围在一起,笑得那么纯真像个孩子似的,我心里总是暖暖的。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奶奶去我同学家看诊。哎,人家里装修的真是华丽,前卫。回来的路上我问奶奶为什么他们家无人劳动,家里却这般豪奢,为什么我们家这么辛苦劳作,住的却是破瓦房。奶奶说了很多,其中这句话让我豁然开朗:你不要把眼睛放在那漂亮的房子上,要记住人的眼睛在哪里,人的价值就在哪里,房子大不算什么,不求房宽,只求心宽,食足以养生,衣足以蔽体,该当知足。人生长着呢,房子还会有坏的一天,心胸开阔坚强比什么都好。多少年了,每当我觉得漫漫人生路不知走向哪里时,就会想起奶奶曾说过的这些话。
很多个夏天的傍晚,我坐在院里乘凉,看天边的夕阳化成一片瑰丽的色彩。而奶奶就着昏黄的灯光,在距离我几步不到的厨房忙碌,奶奶有一双充满艺术感的手,当她那双布满皱褶粗糙的手遇上水时,水及水里的东西在她的触碰下会变成动听的爱的协奏曲,我喜欢看着奶奶围着沾着油污的围裙在有些邋遢的厨房忙碌,悄悄把她抱柴禾时沾在头发上的草屑摘掉。奶奶的眼里从来都是谦和的,就连眉梢,还有额头上那一道道的纹路,都像盛着光一样,使整个人看上去满满的有安全感,值得依赖。
那日天刚亮,我早早地起床,因为要回城里上学想穿新鞋。鞋子掉线了,其实还可以凑合穿,但我因虚荣心作祟不愿再穿。走到门口看见奶奶倚着走廊的方柱在干什么,天微微有点凉意,我看着奶奶的背影,莫名心酸,她身上的棉绸衫似乎是十多年前去镇上店里做的。上前一瞧,原来奶奶在缝袜子,那是一只脚后跟烂了大块洞的薄纱袜子,稍一用力就撕烂,她还在很仔细地缝着。我说不要了吧,一双袜子才几个钱。她说缝好了还可以穿,你花钱的时候问我要,没有多着急。我不吭声,顿了顿,对她说鞋子实在不能穿了,想买双新的。她说等把袜子缝好就去买。而我看着她干裂、粗糙的手指,心里一阵阵地疼,好像奶奶那一针针不是戳在袜子上,而是我心尖上。买鞋回家的路上,奶奶说一双鞋35块,我一天挣的钱能给你买双鞋不好嘛,只要你好好的。我紧紧地拽着她。这句话很熟悉,她每次给我买完东西都会说这样一句话。
许多时候,我在想古稀之年的奶奶还能陪伴我多久,只知道每次离家上学时,奶奶总会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站在家门口一直注视着我走到小路尽头,回头望见奶奶用手在抹泪,那样子真是一个极委屈的孩子。
而在这样一次次的离别中,我在外一点一点地长大,奶奶在家辛勤操劳一天天老去。无数个暗夜里,我会不可遏止地想念我的奶奶,猜想着见到她的情景,仰望天空仿佛又看见奶奶有些零乱乱的头发上沾着的草屑和她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