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宁思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部分作品

　　文\海南日报记者 徐晗溪 

　　《二手时间》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最新作品。一经出版，便带来2016年最富症候性的阅读现象，多次荣登年度好书榜单，被视为阿列克谢耶维奇最具分量的作品之一。

　　除了《二手时间》，该书译者吕宁思曾于32年前翻译过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战争中没有女性》（2015年再版）。在他看来，将这些作品译成中文，并不是件普通的工作，而是一种历史责任。

　　“2016年是苏联解体25周年，2017年是十月革命一百周年，《二手时间》的出版，将为反思这些震撼全人类的历史大事，留下一份独特而珍贵的文化注脚。”2月21日，海南日报记者连线采访吕宁思，为读者解读阿列克谢耶维奇和她笔下一个“被偷走了的大时代”。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乌托邦之声”

　　《二手时间》的作者，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1948年生于苏联斯坦尼斯拉夫（现为乌克兰的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父亲为白俄罗斯人，母亲为乌克兰人，父母二人都是乡村教师，后来举家迁往白俄罗斯。她毕业于白俄罗斯国立大学新闻系。

　　译者吕宁思为现任凤凰卫视资讯台执行总编辑，也是一名学者，主修历史、俄罗斯文学和亚洲研究。32年前某一天，他偶然翻阅苏联《十月》文学杂志，立刻被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战争中没有女性》的标题和内容所吸引。这是吕宁思与阿列克谢耶维奇“红色百科全书”的缘起。

　　在众多出色的俄罗斯文学作品中，吕宁思早就发现了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中蕴含的潜力，且在阅读她的作品时感同身受。“她实际上是开创了一种独特的文学体裁：政治音律的长篇忏悔录，小人物在其中亲身讲述自己的命运，从小历史中构建出大历史。”

　　“那一年，正是苏联卫国战争胜利四十周年。转眼间又过了三十年，那片土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位当年的苏联作家，已经是白俄罗斯作家了。”阿列克谢耶维奇花了30多年时间创作了包括被称为“乌托邦之声”的5部作品：《战争中没有女性》《最后的证人》《锌皮娃娃兵》《切尔诺贝利的祈祷》和《二手时间》。

　　作为记者，她用与当事人访谈的方式写作纪实文学，记录了二次世界大战、阿富汗战争、苏联解体、切尔诺贝利事故等人类历史上重大的事件。对此，她总结自己的创作：“以前我更感兴趣的，对我影响更多的是社会思想，是人类无法支配的天然力量，比如战争和切尔诺贝利。今天，我最感兴趣的是人类的孤独的灵魂空间中发生着什么。在我看来，世界正是由此而转变的。”

　　复调式写作揭示复调式人生

　　2015年10月8日，因她对这个时代苦难与勇气的写作，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得2015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之前，吕宁思便跟她联系过，当她得知吕宁思在翻译《二手时间》，阿列克谢耶维奇特别高兴，对吕宁思说：“我希望知道中国读者是怎样读我这些书的。”

　　“《二手时间》是她与那个伟大而悲壮的实验时代的告别篇，但她对俄罗斯民族心灵的探索不会终止。”这本书以大量的采访作基础，以口述方式讲述苏联解体后二十年（1991-2012）的多重困顿，吕宁思称它为“红色人类”建立了一座“纪念碑”。

　　在他看来，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创作手法有两个特点：一是纪实文学，二是复调式风格。诺贝尔奖委员会对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颁奖词称：“她以复调式写作，为我们时代的苦难和勇气树立了丰碑。”“这既肯定了她在文学手法上的创新，也赞扬了她作品内容的历史价值。”吕宁思解释道。

　　“复调”是一个古典音乐术语。从写作风格上看，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复调特点是多种第一人称交叉、多种语境交叉和多种环境和时间的交叉。从仿佛是无标题复调音乐和重叠的合唱中，迸发出忏悔式的独白。

　　阿列克谢耶维奇曾回忆自己长时间苦恼的是：“真相都是零散的，多种多样的，分散于世界各地的，不能够同时容纳进一个心脏和一个大脑。为了写出我的所见和所闻，我曾久久地寻找自己的风格体裁。直到后来我读到作家阿达莫维奇等人的作品，于是豁然开朗。”

　　吕宁思则认为，不仅仅是创作手法，阿列克谢耶维奇在作品中更揭示出复调式的人生。一个人从语言到思想到感情都具有多面性，甚至于一个人的身份和世界观都是复调式的，《二手时间》主人公们讲述的故事中，就展现出形形色色的人物的复杂性。诚如她本人所言：“当面对人的多重层次，面对生活的复调，我自己都呆住了。”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复调式写作，当然不仅仅是体裁的创新，更基于身为一名优秀记者和作家的专业和良心。”同为记者与作家，吕宁思对此颇有体会。他感慨道，阿列克谢耶维奇以复调的眼光看待事件和人物，对任何一个故事，都不会只从一个方面去观察和表述，用她的话说——“实际上，在一个人的身上会发生所有的一切。”

　　“她不但写一个社会的两面和多面，也写一个人的两面和多面，而且让他们自己去讲述。”在《二手时间》中，作者阿列克谢耶维奇表明，她并不是要评价苏联思想和苏联历史，更不想评价任何人，而只是形而上地描述一种人类的生活悲剧；译者吕宁思则认为，透过作品，读者还是能够看到她个人世界观的特征，虽然其世界观通常也是复调的。

　　二手时间的寓意，深邃而深远

　　32年前，《战争中没有女性》的书名译文曾引发过热心人的讨论。虽然译者吕宁思认为不论从文学色彩还是实际概念，“战争中没有女性”是最合适的原意传达，但是，有人认为应该按照原题直译为“战争中没有女人面孔”，也有人认为应该按照内容译为“战争中的女人”，还有中国作家据此创造出“战争让女人走开”等富有情感诗意的作品题目。

　　吕宁思坚持认为这本描写战争中的女人的作品，恰恰独一无二地使用了“战争中没有女性”这样的强烈反差的题目，这应该是作者有意而为之。32年过去了，如今这个独特的句式已经家喻户晓，而且扬名国际，只要登上网络点击这个句式，当今世界各国各民族各战场上的女兵形象便蜂拥而出。

　　《二手时间》被吕宁思视为阿列克谢耶维奇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它写的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他对它的兴趣超过她以前的一些书。因此，在翻译《二手时间》时，译者不仅致力于“用简洁的语言，让读者读懂书里讲述的那一个时代”，还考究推敲书名“二手时间”背后的寓意。

　　在他看来，“时间”是俄文，“二手”则是英文：一来俄语中原本没有“二手”这样的说法，二来此处的“二手”确实含有西方舶来之意。那么，书名应该翻译为“二手时代”还是“二手时间”？

　　这令严谨的译者颇为踌躇。“关于《二手时间》还是《二手时代》，其实我起初倾向于《二手时代》，后来采用了《二手时间》。而台湾的繁体字出版方采用了《二手时代》，二者含义兼而有之。”

　　时代和时间在俄文中是同一个单词。时间一词，具体而言是小于时代，抽象而言又是超越时代的。当吕宁思认真品味一下作者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话：“今天的所有想法和所有语言全都来自别人，仿佛是昨天被人穿过的衣服……所有人都在使用别人以前所知、所经历过的东西，所以说是二手时间”时，终于得出了这本书的恰当译名。

　　“她的另一段话说得比较明确：苏联解体后的十几年，对于许多知识分子来说，‘首先是一个大时代被偷走了，然后是他们个人的时间被偷走了。’”在吕宁思看来，作者的寓意应该是兼而有之，“二手时间”似乎较有文化和形而上的意义。

　　为何阿列克谢耶维奇能够在世界各国频频获奖，在全球以多种语言出版了130部作品，并且最终摘下诺贝尔文学奖桂冠？面对这样的问题，译者吕宁思选择用阿列克谢耶维奇自己的话来回答——因为人们对这样一种国家、一种理想，有一种巨大的好奇心，“而我成功地使人们接触到了它，揭开了它的面纱”。

　　(本栏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