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庄子》,心境非昨,想起母校段景莲老师曾说的:“志、庄非为唯心,大道乃天人所本。玄学虽玄,而无却非虚无;佛教讲空,而空亦非断灭。”而今方知《庄子》非为唯心,亦非“悠谬荒唐之言”。万千人眼中有万千个庄子,我所窥者不过庄子千面之一尔。然读书有悟,如秋果盈树,摇摇欲坠;如鱼鲠在喉,不吐不快。且不管天高地厚,手记心得若干,见笑大方之家。
《老子》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认为《庄子》的真意在于,大道无情,惟逍遥乃至上。然逍遥一境何臻何求?一言以蔽之,惟“忘”而已。
庄子以“曳尾涂中”,说名利之忘。《逍遥游》篇中有言,“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然世人名利缠身,能知鹪鹩、偃鼠之智者,不过千万分之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况乎代代儒家学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图的无非是“赢得身前身后名”。“名”之一字,令无数英雄豪杰竞折腰。然则我们看不穿的,庄子却可以。《秋水》篇中,庄子垂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对庄子说,“想以国事劳累先生”。庄子没有回头,继续钓鱼,对二大夫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死了三千年了。楚王把它包藏好陈放在庙堂之上,你们说神龟是愿意死了留着骨头被人供奉,还是愿意活着在泥水里拖着尾巴呢?”二大夫说:“它宁愿活着在泥水里拖着尾巴。”庄子说:“你们走吧,我将在泥水里拖着尾巴。”庄子喜用寓言说大智慧,“寓言十九,藉外论之”。曳尾涂中的故事说的是庄子的名利观,“受累国事”是万千文人仕子求之不得的东西,而庄子可以“执竿不顾”。
庄子以“晓梦蝴蝶”,说物我之忘。世事如弈棋,天地为棋局,万物为棋子。我们身处世中,便已身陷局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譬如《山木》篇中所言,“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说的其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三者皆因身处各自的位置,看到眼前的既得利益,而忘了各自的安危。这告诉我们有时需要超脱形体的限制,突破位置的局限,从局外人的眼光看自己。《齐物论》篇中有言,“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也。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与?”到底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不管是庄子还是蝴蝶,他们本源归一,变化的只是外形。物我之忘,即要忘形而守性,外化而内不化。
忘名利,方得自我;忘是非,方得通达;忘物我,方得真性;忘执念,方得自由;忘生死,方得解脱;忘天人,方得逍遥。我虽窥得三昧门庭,却愿此生不入其门,且做红尘中不绝执念的凡夫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