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斋一角。
直至步入不惑之年后,终于才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独立的书房,能够给多年来精心购置的上万册图书,提供一个较为安逸的栖息之所。经过斟酌,我给书房起名为“明斋”,并请著名书法家爱新觉罗·启骧先生题写了匾额和楹联,联语出自庐山白鹿洞书院西厢房廊柱上的一副楹联:“雨过琴声润,风来翰墨香。”只是书房中多有书册典籍,独缺古琴一张,似乎美中不足。于是,便将楹联略加增删,改为“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虽然减却了一些风雅,毕竟绾合了书房的实景,心中终究是快慰的。启骧先生是清雍正帝九世孙,国学大师启功先生的堂弟,为人清贵,品行端直,博雅好学,学问淹博,书法尤其精湛。他早岁曾临王右军、柳公权、欧阳询、赵孟頫等名家碑帖,后来又得硕儒大师点拨,浸润书艺,耳濡目染,转益多师,博采众长,作品章法谨严,风格清秀刚劲,其书法被启功先生誉为“可入百年宗匠之藩篱”(《启骧书艺集·序》)。他为我的书房题写匾额与对联时,虽然已届古稀之龄,但笔力纵横,刚柔相济,沉着敦厚之中寓有俏丽飘逸之姿,确实潇洒极了,漂亮极了。后来,我请精于木刻者将其镌刻在南国名木菠萝格的板子上,饰以金粉,悬诸门楣,着实给书房增色不少。
曾经不止一人提出疑问:你将书房命名为“明斋”,有何深意吗?对此,当初妻子也曾提出过自己的看法:“何不命名为‘明堂’呢?叫起来也嘹亮悦耳一些。”妻子话音刚落,我马上制止说:“不可。我们普通读书人家,给一读书之处命名为‘斋’‘轩’‘室’‘房’,已有附庸风雅之嫌了,哪还敢称为‘堂’呢。再说了,称书房为‘明堂’也与身份不符,在过去那可是犯了僭越之罪啊。为什么这样说呢?《木兰辞》有云:‘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见古时天子才配‘坐明堂’,岂是我们寻常人所能享用的!”妻子闻听,也就不再多语。当然,给书房命名为“明斋”,自然也是有着一番道理的。我曾在拙著《明斋读书记·自序》中做出了具体的回答,说:“书斋以‘明’而名之者,盖有三意存焉。考之谱牒,余为高阳氏之苗裔,故名向阳;检视生辰,妻则于仲秋吉时而出生,因唤秋月。日月为明,示伉俪情深,珠联璧合,处乎斗室之内,共享阅读之乐,其意一也。书斋面南,光线充足,旁置阳台,达于户外,而南国长夏无冬,阳光明媚,清风穿户,花香盈室,环境清嘉,一片明丽,其意二也。沉潜书斋,心无旁骛,摆脱俗蒂,忘却烦忧,浸润经典,心境清明,其意三也。有此三意,名曰明斋,不亦宜乎。”
在我看来,明斋确实是静心读书的好去处。它处乎家属楼房的顶层,虽说“危乎高哉”,难接地气,但也清幽可嘉,颇为喜人。概括说来,有如下六个优点:其一,坐落偏僻之所,终日没有车马之喧;其二,位于大楼之巅,平时免遭叩门之扰;其三,窗前一片空阔,举首足可游目骋怀;其四,远离低洼地面,不会担心湿气浸床;其五,楼前植被茂盛,随时可闻好鸟鸣转;其六,海岛空气清冽,多有云霞浮窗之雅。曾有朋友慨叹道:“在如此雅趣的地方拥书自娱,堪比南面百城!”虽属戏谑之言,也是真意流露。
明斋不仅宜于独自观书,也适于聚友品茶,可得文人雅集之乐。或在节庆假期,或于周末闲暇,老友三五,临窗而坐,颔首相向,心暖情热,一壶香茗,闲书数册,思接千载,海阔天空。如此,不仅得弛放身心之乐,亦可得诗意人生之趣。有时皓月当空,银晖铺地,大家斜坐阳台,手持茶盏,细品红茶馥郁,静观霓虹闪烁,远处街衢车水马龙,隔壁邻家乐音袅袅,越发衬得明斋静寂清幽,一片明丽。斯时也,书虫数枚,好书一案,聚首交心,窃窃私语,心无禁忌,口无遮拦,思路通畅,胸襟阔然,口齿含香,妙语连珠,真洞天福地,琅嬛佳境也。
我曾在一首打油诗中,概括了某年暑期在明斋的读书生活,道:“高温三十六度,懒得行走赶路。留恋缱绻明斋,天天足不出户。室内观书观花,阳台看云看树。所喜拙荆相伴,免遭饥肠辘辘。”明斋虽然简陋逼仄,但清静可人如此,难道不值得留恋缱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