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电梯门开了,我低着头走了进去。电梯里一男人一女孩,男的四十上下,女孩十五六岁,靠里一角站着,估摸着是一对父女。我转身,紧贴着电梯门,抬头看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然后低头掏出手机,手机亮闪了一下,我瞥一眼把它按灭,继续抬头盯着那跳动的数字。电梯真是个尴尬的空间,它把陌生人毫无防备地拉到了一个很亲密的距离。亲密得你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电梯晃了一下,背后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回头。女孩子目光迷离,惊慌失措,全身颤抖,像个筛子一样,双手不停地搓揉着手里的塑料袋。旁边的父亲轻轻拍着她的肩不停地说,没事,没事……同时抬头看着我,微笑着,“没事。”像是既对女孩子说也对我说。“叮……”电梯停在一楼,我匆匆走出电梯,大步向前,疑惑而内疚。
回家后和妻子谈起此事。
“今天我在电梯里遇见个戴眼镜大眼睛的女孩子,我一进去,她一副很惊恐的样子。”
“哦,我知道,那是住在五楼的女孩子,据说是个“困在躯壳里的孩子”,有点自闭。在密闭的电梯里有陌生人的话,她会缺乏安全感,会有点恐惧。”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把她吓着了。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她?”
“嗯,前些日子才搬过来的,租了小宝他们家的房子。”
“孩子能自理能上学吗?”
“好像没有上学,我看都是她爸一直陪着他。”
“唉,都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坚强的父亲。”
自那以后,每次看到那父女进了电梯,我就会放慢脚步,不再火急火燎地挤进电梯。而阳光明媚的日子也常看到女孩子站在楼下朝阳的一角,单薄瘦弱的身子,永远同样的打扮:浅粉色的风衣,藏青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运动鞋,背着蓝色的小背包。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很轻很薄的塑料袋往空中抛,塑料袋随着风在天上飘,像一团雾,也像一朵小云。她踮着脚尖,仰着头,嘴角轻扬,大眼镜后圆圆的眼睛闪闪发亮,紧紧地盯着它的飘起,落下。再往上抛,再飘起,再落下。乐此不疲。沉默的父亲,微笑着,一直站在她的身边。蓝天白云,塑料袋在空中飞舞,阳光似乎只洒在那父女身上,耀眼迷人,温暖美好。我想起电影《阿甘正传》里片头那随风飞舞的羽毛。似乎塑料袋和羽毛一样,都是一种随机的生命,都是生活中无法控制的事件,这些事件造就了我们现在的模样,造就了一种随机、多种多样的生命。我还想起,在影片的最后,阿甘在珍妮的墓前说:“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着各自的命运,还是只是到处随风飘荡,但我想也许两者都有。”
“叮……”电梯门打开,措手不及,父女走了进来,在我的右边站着。女孩嘴里呀呀着,父亲微笑地嗯嗯着,我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对那父亲点点头,然后抬头盯着那蓝色跳动的数字。“叮……”五楼,电梯门打开,我下意识地用左手挡着电梯门,好让那父女能有充足的时间走出电梯。女孩在走出电梯的一瞬间,在我那挡着电梯门的左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回头对我微笑。那两下很轻很轻,轻得像两个字节:哒哒,谢谢。那一瞬间,莫名其妙,我竟然有点想哭。这个世界很坚硬,但总有那么些瞬间,心会特别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