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马路边上,茫然地看着卡在土坎处的小汽车,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车上下来的,其实从车上下来就是一分钟前的事情。我的心在跳,但不猛烈,手微微抖而已。这海岛三月午后一点钟的太阳可真晒,我很热,就要出汗了。在口罩里喘息,这让我觉得安全。
我没责怪自己,与其哀叹责怪后悔,不如想想怎么办。
我开始拨打一个保险业务员的电话,我尽量控制自己微微抖动的手,与此同时,我在担心无法按时到达前辈家里赴约。
电话通了,业务员让我别着急,挂了电话后拍一段视频发给他。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我前面100米的地方犹豫着停下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圆脸男人从车窗口探头出来看着我,他开始对我说话,我听不清,往前走了几步,努力听他在说什么,“你有拖车绳吗?我帮你拉上来!”我听到了他的善意。
我一定是本能地茫然地摇了摇头,因为我见他脸上现出了无奈的表情。我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车倒进一个土坎里,更不会想到要准备拖车绳。他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仿佛不忍心丢下我站在路边,之后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走了。他的帮助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我转身走了一段路回到车边上,开始拍视频,我一边拍视频一边对我的车说抱歉,几年来它带着我走过了3万多公里。
我已经平静了很多,把视频发给了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他很快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别急,说处理这种情况很简单,不用报保险,否则我下一年的费用要增多——他是为我着想。他让我关注保险公司的公众号,在里面申请一个增值业务。我迟迟无法登录,只得放弃。他说那只好打保险公司的电话叫救援。他特意嘱咐我对保险人员说我有增值业务,不需要付费,不算报险。他的真诚让我感动。
我拨了两次电话,中途总是出错,我明白自己还是不够镇定,这个时候我必须更冷静才行。在我正通话的时候,一辆白色越野车从远处驶来,车子在减速,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探出头来,“别着急,我们帮你看看。”他说。
我只剩下说谢谢的能力,并且希冀着他们能帮我。
白色的越野车被停到坎上的空地处——我就是从那里倒车下来的。一高一矮两位大哥从车上下来,一边察看我的车的状况,一边安慰我,让我别着急,他们会帮我把车弄出来。
他们再三对我声明他们不是坏人,而我压根儿也没想过他们是坏人。矮个子大哥让我先把包拿出来,把值钱的东西拿好,他要坐进我的车去操作。他们认为我被吓坏了,一定无法冷静按照他们的指挥来操作汽车,尤其是我把车弄到了这样尴尬的境地,可以姑且认定我的驾驶技术不怎么样,况且我是女司机。
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傻兮兮地一边拿帆布包一边说没有值钱的东西。拿出包以后,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傻了一次,脑子蒙了,我就不该拿包出来,既然完全信任对方,何必多此一举。
我戴着口罩,只露出双眼。他们有意无意间打量了我,询问我的老家,我说内蒙古。他们说他们也是北方的,还经常去内蒙古。他们这么愿意帮助一个陌生人,我的每个毛孔里都能溢出感激来,嘴上不能说出更多感谢的话来——这样的情况下语言的感谢也会肤浅。
矮个子大哥让我找千斤顶。我说我没用过,也不知道在哪儿,他问我可不可以开后备箱——这也是一个新问题,原来还有这样的礼节。相比之下,我的社会阅历太少了。我当然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
他拉开后备箱的底盖。
“在轮胎下面。”他说。
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轮胎,颜色那么新——原来我的车也有备用轮胎。一年前我的车胎漏气,我是到店里换了轮胎的,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车里藏着备用轮胎。事实上,我开这辆车快六年了,我对它的要求仅限于能行驶就行,从未认真探究过。
不远的工地旁,几个工人出现了,神态上还带着午休后的懒意。矮个子大哥问他们有没有工具,主要是铁锨,他们摇了摇头,一个穿白T恤的年轻男人走过来,他的皮肤白皙细嫩,不像是干苦力的。他站在边上看着。一个、两个、三个……大概有七八个人凑过来了,有的站着、有的蹲着,看着两位大哥支千斤顶,看着我在旁边傻站着。高个子大哥弄了半天,后轮还是起不来。
他们已经是满头大汗,却不停地安慰我,告诉我车发动机没问题,只是车尾和前脸要剐蹭一点。
矮个子大哥开始动员那几个人,让他们帮忙把车抬出来,他甚至自己亲自尝试抬了一下车,并说这小车不重,几个人一抬就下来了,并且承诺让我给他们200元的辛苦费。
那几个人在白T恤男子的带动下,犹豫着答应了。
矮个子大哥让我上车操作。我不忍心上车,然而,总要有人操作,我是最合适的,只好从容地坐到驾驶座上,听大哥的指挥。我感到车子在晃动,这是很多人的力量在支撑。
车子一抖,从沟坎处移了出来。我忘记了大哥是怎么让我操作的,车子就在柏油路上了。我松了一口气,还没从车上下来,工地上的七八个人就往回走了。我下了车,赶紧从包里抓出300元,追着送了上去,没有人肯接,追出七八米远,我只好站住,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两位大哥还在检查我的车。他们把千斤顶整理好放回我的后备箱中,就要离开。
我试图加两位大哥的微信,但他们拒绝了,说这只是小事,不用感谢。我只好又说感谢的话,站着目送他们往坎上走。
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再次来电话,我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他让我在路边平静一会儿再开车。
这眼花缭乱的年代啊,有这么多可爱的人,他们温暖了我,温暖了这转瞬就成过往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