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在城里工作。从此,我在小城这头,父母在乡下那头。在夜深人静时,我常常独坐阳台上,朝着东北方向,遥望家乡的月亮。家乡的月亮又大又圆,洁白如银。月是家乡明。果真是的,尤其人到中年之后。有时候,我会在梦里见到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坡一洼;梦见父亲夜里伏案书写时驼着的背影;有时,甚至梦见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待到醒来,才知道是整夜的乡愁。
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与农村大不相同。居住城里高楼大厦的三居室,一到傍晚,各家各户关门闭窗,年复一年。城里这种家居生活,让我怀念在老家乡下时的岁月。乡下的傍晚,恰是村子里人气暴涨的时候。陆续从庄稼地里返家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有说有笑,享受着劳动一天后的快乐。此时人声鼎沸,鸡犬之声相闻,整个村子显得热闹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升起袅袅炊烟。此时,在玉米地里捉蚂蚱、蟋蟀的孩童,远看村子上空的炊烟逐渐消失时,便会急急忙忙地往村里跑。晚饭后,乡下人家没有关门闭户的习惯。酒足饭饱后的青壮年男人,常常三五成群,坐在村里的古榕树下谈天说地。乡下人虽然身居陋室,生活简朴,但很接地气,且村里人气满满。二十年前,农村老家开始用上了天然气,厨房顶上的炊烟渐成过去,但乡下人的生活气息如初,日子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松惬意,且乡里人那种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淳朴和浓厚的人情味,就像父老乡亲酿造的清醇的地瓜酒,越久越散发出酣浓的醇香。
我的父亲在农村小学教了一辈子书。他退休后,我把他从乡下接到城里,本想让他好好享受一下城里人的生活。然而,父亲只住了三五天就嚷嚷着要回农村老家。我问他为啥不多住些日子?他说:我不习惯城里的居住环境,还是喜欢乡下的生活。我听得出来,父亲的话里,流露出一种对农村生活的眷恋。从此,父亲再也没到城里居住,一直在乡下度过了三十年清闲惬意的晚年生活。人生无常,父亲老来被病魔缠身。五年前的某一天,父亲突然病危,卧床不起。病重期间,不少乡亲和他的学生,都前来探望他。弥留之际,父亲很吃力地对我说:“别忘了家乡,别忘了父老乡亲!”,父亲的临终遗言,无形中给我铺开了一地的乡愁。
家乡的人情味,延续着千年的传统。每到端午节,我会想起小时候母亲亲手包的粽子。母亲包粽子十分讲究,她一般都提前五六天,到滩涂或坡地砍些较老的露兜叶。晚上,在灯光下,母亲把每张露兜叶两边的刺刮干净,并把一张张叶子里里外外洗刷干净,再放入大锅里煮上一刻钟,然后取出来晒干。端午节那天凌晨,母亲早早起床,忙里忙外。她总是先把准备好的糯米淘洗干净,淌水。待天亮后,她又赶忙到集市上,买上十斤八斤的五花猪肉。所有的粽馅准备好后,母亲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又接着一条一条粽子地捆绑直至放进锅中熬煮。
有一年端午节,我因为工作太忙没回农村老家。当天中午,母亲背着个大塑料袋,蹒跚着缓缓地走进学校——母亲来给我送粽子。我看着大汗淋漓的母亲,顿生酸楚。母亲坐了一会儿,就执拗地要赶回乡下,说是要陪父亲一起过节,烧香祭祖。
晚上,我剥开粽子,儿女们吃得满嘴流油,边吃边乐,啧啧地说,奶奶包的粽子就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