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奖散文奖得主沈念: 生长地是写作的根据地 2022年11月07日  

散文集《大湖消息》。

散文集《世间以深为海》。

小说集《灯火夜驰》。

沈念在五指山。

  文\海南日报记者 杨道

  8月25日,湖南著名作家沈念借其散文集《大湖消息》荣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

  沈念出生成长在洞庭湖畔,水是其生命中的精神元素。在获奖作品《大湖消息》中,沈念叙说了麋鹿、候鸟、江豚的跃动与飞翔,也写了欧美黑杨及各类植物的丰茂与衰微,特别是记叙人和这片土地的命运交集,各种不同的命运故事,折射出活着之上的喜怒哀悲,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生物多样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的曲折与前行,展示出时代变迁中生态、人世间的渐变和嬗变。

  近日,沈念受邀到海南参加“走进黎族”大型文化纪实采风活动。走进琼中、五指山黎族地区的沈念感受非常丰富,他在日记里写着:海南的什寒,是歌声缠绕的地方,也是心灵可以栖息的地方。

  11月3日,海南日报记者就此对沈念进行了专访。

  努力捕捉海南气味

  海南日报记者(以下简称记者):之前来过海南吗?此次采风,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沈念:参加“走进黎族”大型文化纪实采风活动,是我第四次到海南,每一次到的地方不同,自然有着不同面貌的心得体会。这次走进琼中、五指山的黎族地区,近距离体验黎族的人文历史和风俗风情,感受非常丰富。民族文化对文学的影响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在精神内蕴上,它形成的是不同于主流文化的视角,展现的是民族文化底蕴的交叉和多样。我在采风途中创作了《我在海南当“伴郎”》《被雨淋湿的歌声》《黎母山的慢时光》《五指山的锦》等散文作品,希望能为此次海南之行留下一些个人性的文学记忆。

  记者:您认为海南和您的家乡存在什么差异?您打算如何去呈现?

  沈念:海南靠海,湖南邻湖,都与水有关,但水与水又是不同的。我写湖,写散发出的许多气味,其中有一个重要的“鱼腥味”。这是一个地方写作者要守护和传承的,也是还需要继续挖掘和深耕的。也许写作者深挖精耕在一隅一地,不离不弃,可能一辈子白写了,但也许又生成了其他的意义。好作品的点睛之笔、气质不同之处恰恰就在于个人性,因为这种个人性(鱼腥味)是自然与地方性所滋养并生发(创造)出来的。我在海南几日,也是努力在捕捉一种气味,属于海南的气味。

  生长的土地是作家的精神故乡

  记者:说说《大湖消息》。洞庭湖,一直活跃在历史记载中,是全国人民都熟悉的名字。您写洞庭湖,源于怎样的机缘?

  沈念:我的故乡是洞庭湖畔的一个小镇,家乡有许多村镇都是围湖造田起来的。年轻的时候,我在离洞庭湖很近的一所学校工作。周末,我常去水边找个荫处读书。那是一段如饥似渴的阅读岁月,读累了,就眺望一下水的远处,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那一刻,我自己也像流水一样,身体或精神去了很远的地方。

  湖区的人们有他们的生活方式,不会考虑盖多好的房子添置多好的物件,吃穿用度大手大脚;人们喝早酒,吃夜酒,无辣不欢,以此驱逐体内的湿气;人们习惯了洪水肆虐,习惯了一无所有又从头再来……上个世纪的洞庭湖围垦史,造成了今天的湖区面貌,也是湖区历史的一个缩影。当我写作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处理这片河汊众多、江湖川流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地方性格、地方经验和地方故事。关注洞庭湖的变迁,是我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种情感是生在骨子里的,非常复杂。我写湖上的各种物事,就是写人与湖、人与水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就是写下一个“水世间”的一日和四季。

  记者:洞庭湖于湖南文人而言,是否类于精神故乡?

  沈念:湖湘文化是中国文化中的“大江大河”,近现代史上影响很大;湘资沅澧四水汇入洞庭湖,又最终流入长江。无论从文化形态还是地理空间上说,洞庭湖是湖南人的母亲湖。母亲湖的意义就是要为儿女们铺展一条成长的道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生长的人,无论走多远,依然会对这个精神故乡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于是有很多的作家,无论是本土还是寓外,都会把写作的根据地放在这片热土、厚土和沃土之上。

  记者:您认为人与自然应如何相处?

  沈念:人与自然是分不开的。人可作为大自然的主宰者,但并不代表人可以肆无忌惮、肆意妄为,人的命运其实是与自然万物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万物是一体的,天地本是一个有机整体,写下生态文学经典之作《沙乡年鉴》的利奥波德说:“我们蹂躏土地,是因为我们把它看成是一种属于我们的物品。当我们把土地看成是一个我们隶属于它的共同体时,我们可能就会带着热爱与尊敬来使用它。”因此,每一个写作者都承担着保护、回馈自然的责任,应该说我在《大湖消息》的写作中,是在主动寻找并担负这一责任的。

  写作是将水带到更远地方的过程

  记者:您最近的两部作品《大湖消息》和《世间以深为海》都与水有关,您对水是否有特殊的感情?

  沈念:在洞庭湖的水边生活了很多年,水,给了这片土地灵性、厚重、声名,也给了人刁难、悲痛、漂泊,更是给了我写作的灵感和源泉。水就是我的故乡,故乡于我,既是熟悉的写作,又是有难度的。《世间以深为海》是写那片土地上的往事,《大湖消息》于我则是一次挑战,面对湖洲之上的生命,我的书写视角是多维的。鸟不只是属于天空,鱼不只是属于流水,植物不只是属于洲滩,人不只是属于大地,它们所组成的生命有机系统,任何一个环节的塌陷和破坏,都可能导致系统的紊乱。我原来以为岸是水的疆界,但在行走中我懂得了水是没有边界的,飞鸟、游鱼、奔豖、茂盛的植物、穿越湖区的人,都会把水带走,带到一个我未曾想到达的地方。我的写作,也是在将水带走、带到更远地方的过程。

  记者:您的作品有独特的语感、节奏和风格,我个人很喜欢。尤其散文的语言,美,而且个人辨识度很强,有人说您已经掌握了语言的炼金术。一般情况下,作家的创作及其作品语言都带着自身经历的烙印,说说您有怎样的生活经历,才炼就这么高的语言技艺?

  沈念:语言还是从阅读中感受并化入自己的表达的吧。如果像剥笋叶一样地刨掉那件毛茸茸的外套,我的青春时光拥有过的美好,最后残留的核心是留在从夜晚开始的阅读。阅读像一条泾渭分明的河,划分了我的白天与黑夜;它又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把体内的杂物剔除,让一个年轻的身体在阅读中成长。我的阅读多偏西方的作家,我的阅读史也是写作的成长史,我在阅读中经历着“纷纭人生”,也在写作中创造着“变化人生”。阅读中有时带来的是雷电交加,让人深受打击,没有信心再去写作;有时是金光万丈,仿佛自己可以驾驭世界毁灭前的唯一诺亚方舟,就是在这种自信心的摧毁与重建中,我向着文学的来处一步步靠近。

  记者:您是“文学湘军五少将”之一,不仅写作起步较早,而且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您是怎么做到的?

  沈念:直到今天,我依然没觉得自己取得了多么大的成就。写作这件事,是一生的马拉松。我不是那种有远大抱负的人,但也正是这种“没有”,让我能在一条认定的路上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每一个写作者都是围绕着“人”进行着不同的书写,我希望我的写作是在创造一种新变和越来越阔大的可能性。

  作家档案

  沈念,1979年生,湖南岳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现任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中短篇小说集《灯火夜驰》《夜鸭停止呼叫》、散文集《大湖消息》《世间以深为海》《时间里的事物》等。历获鲁迅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三毛散文奖、万松浦文学奖等。

  本版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