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市场里,鱼贩们都忙着吆喝,直到只剩空摊才停。而我父亲卖鱼从不吆喝,却也卖得极快。
那时,我家就住江岸上,除了一亩三分地,还与邻居合伙捕鱼。母亲忙于农活,卖鱼的重任便都由父亲承担。
早晨捕鱼归来,父亲推着自行车在乡间路上行走,车后座上有一筐鱼,他也不叫卖,但村民们熟知这准是有新捕到的江里的鱼,便围拢过去,你称几条,他买一斤,片刻一扫而光。父亲称鱼时,秤杆总是翘翘的,算账时也会省去零头,怪不得不用叫卖呢。
父亲推车到家,母亲问:“今天卖得怎么样?”他会说“很快都卖完了”,顺手将一把钱掏出来。母亲看着握得皱巴巴一团的“收成”,也不再细问。后来母亲晓得父亲是糊里糊涂地把鱼卖了,就找他理论。父亲不以为意,说:“卖得很公道,没有吃亏呀。”母亲便诉苦一番:“这可是我们起早贪黑吃了辛苦打的鱼,可不能将就卖,挣点钱不容易。”面对母亲,父亲连连点头,主动认错。
过后,我偷偷问父亲,为什么卖那么快?他说,乡里乡亲的,哪好意思卖呀。
后来,父亲卖起黄鳝,是他自己辛苦下来的野生黄鳝。因黄鳝价格较贵,村里人一般不买,父亲只得去村旁钢铁厂里的菜市场卖。他一大早就骑车出发,到菜市场时正是退休工人们早起的买菜时间。黄鳝是野生的,又新鲜,老人们爱吃,销路很好。但父亲有一个奇怪原则:他不亲手杀黄鳝。而在卖黄鳝时,他持着的秤杆还是翘翘的,零头钱也坚持不收,如此,他摊上的黄鳝总是早早地就卖完了,他迅速收摊回家。母亲纳闷:“怎么卖这么快呢?”父亲只说:“好卖。”
然而,父亲草率卖黄鳝的事还是传到了母亲耳朵里。母亲对着父亲一通埋怨,说:“有几个老人家每天早上专门在那个摊位等你,你不去还到处打听,说你有时卖一条大的搭一条小的,你这是卖啥呀?”父亲一时沉默,也没有争辩,借口忙别的去了。晚上他在整理鳝鱼笼子时,对我说,那些老人家也不容易,一条黄鳝要看老半天,看着我都觉得不该来卖似的。
数日前,我在菜市场买黄鳝时,正巧碰到一位和父亲一起下黄鳝的人,他说:“你父亲人好,以前卖黄鳝,卖不掉的就送给我。”我听后对父亲心生敬意。他虽迫于生计去卖鱼,但没有短了自己淳朴赤诚的斤两,反而多了一份至纯至真的善意。
卖鱼的父亲说,卖鱼不能卖掉农村人的实诚,也不能丢掉做人的本分。我每次想起,内心总会被深深触动,那份繁杂日子里简单纯粹的初心,一直伴我,逐光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