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飞鸟长柄铜熨斗。(海南省博物馆藏)
捣练图(宋摹本)(局部)。
兽首纹柄雷纹铜熨斗。(儋州市博物馆藏)本文配图均为资料图
清“寿”字雷纹铜熨斗。(昌江黎族自治县博物馆藏)
■ 刘亭亭近半个月来,奥运会在时尚之都巴黎如火如荼地进行,除了动人心魄的精彩比赛外,各国运动员的队服也可圈可点。其中,中国体育代表团的领奖服由环保再生纤维打造而成,在抗皱等方面具有良好性能。在没有化纤材料的古代,中国老百姓的衣服主要由棉、麻、丝等材料制成,抗皱性较差。古人讲究礼制,除了士人的日常着衣外,祭祀等重要场合更要求人们仪表得体。古人如何将衣物熨烫平整?这当然少不了熨斗的使用。
熨斗别称:“北斗”“火斗”“金斗”和钴鉧
老熨斗以铜质材质最为常见,另外还有铁和陶瓷等制作的熨斗,因其形制类似北斗七星的走向,又有“北斗”之称。相比于现代可直接加热的电熨斗,古代熨斗在熨衣前,要将燃烧的火炭置于熨斗内,利用金属导热与熨斗自身的重量来烫平衣服上的褶皱。故而,熨斗又被唤作“火斗”。唐宋时期还有人将熨斗称为钴鉧。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中有《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两篇游记,其中的“钴鉧潭”就因水潭形似熨斗而得名。
熨斗另有“金斗”之称,一说是古时贵族人家的熨斗采用鎏金工艺,极为精美,故名金斗;另一说是古代有将青铜称为“金”的习惯,熨斗多由青铜制作而成,称作“金斗”便不足为奇了。宋人秦观有词曰:“玉笼金斗,时熨沉香。”词中便将熨斗唤作金斗。
熨斗听起来像是很现代的词汇,其实先秦时期已经出现滥觞。远古先民多以草叶兽皮遮身,自然没有熨烫衣服的观念。及至先秦,人们的服饰材料主要是丝、麻,并一直延续至隋唐。这些易皱的服饰材料是催生熨斗的主要原因。相传最早的熨斗源于商代的炮烙之刑,此刑罚烫灼人的肉体,与熨斗熨衣有相似之处。从已有的考古发现来看,西汉已出现工艺成熟的熨斗。
海南省博物馆内有一藏品——汉代飞鸟长柄铜熨斗。该熨斗敞口、折沿、弧腹、平底。斗上附镂空斗盖,盖上部有一周博山形装饰,顶端立一小鸟,盖与斗一侧有金属扣相连,使用时可以开合。金属扣下有一长柄,横截面为方形,靠近斗约三分之一处的柄下方有一垂直支钉,平置时有保持熨斗平稳之用。汉代熨斗分为有盖和无盖两种,无盖熨斗在考古发现和馆藏藏品中比较常见,像海南省博物馆这种带盖的熨斗则相对较少。推测此类带盖熨斗出现时间可能相对较晚,覆盖后可以防止衣物被飞溅出来的火星烫到,明显更为实用。
“每夜停灯熨御衣,银熏笼底火霏霏”
从文献记载来看,熨斗在魏晋时期已十分普及。《世说新语·夙惠》中记载:东晋玄学家韩康伯年幼时家境贫苦,隆冬时节只穿一件短袄。母亲殷夫人给他做衣服,让他拿着熨斗取暖。她对韩康伯说:“你先穿着短袄,以后再给你做夹裤。”韩康伯说:“无须做夹裤了。”母亲问他原因,他说:“火在熨斗里,熨斗把也会热。我现在穿上短袄,下身也觉得热了,所以无须再做夹裤。”母亲非常诧异他的回答,断定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治国之才。故事中的韩康伯家境贫苦,仍可使用熨斗,可见魏晋时期熨斗已是寻常人家的生活用具之一。
到了大唐盛世,纺织业更为发达,生活的富足让人们更为注重自己的着装。唐人王建有诗云:“每夜停灯熨御衣,银熏笼底火霏霏。”每至深夜,唐宫大殿长廊的灯火已经熄灭,宫女还在为君王熨衣。银制的熏笼里,木炭的火光霏霏,描绘的俨然是一幅宫女熨衣图。
古画名作《捣练图》中就有唐代熨斗的图像。此画原藏于圆明园,被掠夺后流失海外,现藏于美国波士顿博物馆。画中可见两名妇女将一匹白练向左右两边撑展,白练中部亦有两名妇人,一人捏住织物的一边,另一人执熨斗,表情专注地熨去捣练(捣洗煮过的熟绢)时产生的皱褶,熨斗内可见炽红的炭火。这幅画正是唐人使用熨斗的真实写照。
画中,妇人持的是在熨斗长圆柄内插入的木柄。这种有长圆筒柄的熨斗,一直沿用至清代,造型虽略有差异,但插入木柄防止烫伤的形制却千年未变。昌江黎族自治县博物馆所藏的清“寿”字雷纹铜熨斗也有一个木柄。相较于《捣练图》中的唐代熨斗,其柄部更短粗,前面的圆斗腹部更深,置入火炭后更不容易溅出火星,是熨斗在历史发展中更具实用性的体现。
由唐至清,易皱的棉布与丝、麻一道,逐步成为古人主要的服饰材料。棉花大体在魏晋时期已经出现在边远地区,但直到宋元时期才开始大范围种植。黄道婆是此时棉纺织技术传播的里程碑式人物。她流落崖州后,向黎族同胞学习织造技术,后又回到当时全国纺织中心之一的松江,传授先进纺织技术,推广先进纺织工具,推动棉纺织业发展。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朱元璋规定种植棉花可免征赋税,更是推动了棉花种植在全国的普及。
“有柄何曾挹酒浆”
商代青铜盛酒器诸如卣、壶、罍的器腔内,经常能发现一类挹酒器,称作“枓”。枓的形制一般是作小杯附有长柄,与熨斗有相似之处。元代瞿佑诗歌《熨斗》云:“有柄何曾挹酒浆,随时用舍属闺房。斡旋天上阳和气,平贴人间锦绣香。”说的是熨斗虽然和铜枓一样有长柄,但却不用于挹酒,而是被女子用来熨烫锦绣衣物。不过,古代熨斗之用也不限于熨衣平帛,还可用于熏香、熨纸,甚至作为刑具等。
从海南省博物馆珍藏的汉代飞鸟长柄铜熨斗镂空的盖部来看,该熨斗很可能还能作为熏炉使用。这个熨斗被放在博物馆沉香主题展中,也突出了其熏炉的功用。战汉时期,古人已将熏炉作为燃香之具,诸器之中以博山炉最负盛名。汉代飞鸟长柄铜熨斗顶部的博山造型,也是其作为熏炉的印证。古人熨烫衣服时还要熏衣,正所谓“朝衣熨贴天香在”,在熨平衣褶的同时将衣物熏香,这个汉代飞鸟长柄铜熨斗便兼具这两种功用。
汉代飞鸟长柄铜熨斗盖顶上的飞鸟,可能是汉代神话中四神之一的朱雀。在汉代画像石和壁画中,经常能看到朱雀与青龙、白虎和玄武组合而成的一组壁画。另外,《山海经·海内北经》有载:“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汉晋时期,西王母信仰盛行,此鸟象征的也可能是作为神界使者的青鸟,传说其可以指引灵魂羽化离冥,寻得仙山,正如后来唐诗所写:“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当熨斗燃香之时,青烟从镂孔处喷薄而出,雾气飘渺,缭绕在顶部耸立的仙山秀峰造型中,似呈现出山色空蒙、飞鸟灵动的奇异之景。
1975年,河南郑州桐树村窖藏曾出土东汉铜熨斗和铁钳、铁镣、铁锥等铁刑具。这些刑具的出现,可能说明了东汉时期仍延续商代将熨斗作为炮烙刑具的功能。
《隋书·李浑传》中,熨斗还成为表忠心的工具。北周静帝宇文阐年幼即位,当时的权臣杨坚(即后来的隋文帝)执掌朝政,相州总管尉迟迥发兵讨伐杨坚。杨坚心腹李穆屯兵并州,手握兵权。杨坚怕李穆被尉迟迥诱降,便派其在朝中为官的儿子李浑去安抚。李穆让李浑带着熨斗回去面见杨坚,进言道:“愿执威柄以熨安天下也。”李穆此举是希望杨坚像熨斗熨衣一般“熨安天下”,间接表明其支持杨坚称帝的忠心。
现在的电熨斗从造型来看,早已失去了“斗”的真正意义,只是沿袭了传统的名称。随着可抗皱的化纤类等衣饰的涌现,熨斗已不是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必备品。老熨斗更是逐步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目前除了博物馆中的藏品外,只有在一些裁缝世家中还能看到它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