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拉美“文学爆炸”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略萨。
上海99读书人联合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08年开始引进略萨作品,目前“巴尔加斯·略萨作品精装珍藏版”已推出他的17部作品。
由略萨1973年发表的小说《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改编的同名电影(1975年)海报。他本人担任编导。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
略萨著作《城市与狗》,赵德明译。
■ 伊拉当地时间4月13日,著名作家、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在秘鲁利马去世,享年89岁。略萨是20世纪拉美“文学爆炸”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与马尔克斯齐名。他的阅历十分丰富,曾在电台、公墓、图书馆、报社等部门工作,接触到社会各阶层人物,这使得他的创作素材极为多样。他的职业生涯长达60余年,创作过大量小说、剧本、散文随笔、政论杂文,也曾导演过舞台剧、电影等。他的文字细腻而冷峻,具有批判现实主义倾向,被誉为“结构现实主义大师”。他早期的口号是“文学是一团火”,要烧灭一切压迫。
略萨是“文学爆炸”四位主将中最后离世的一位。他的辞世,标志着拉美的“文学爆炸”时代落幕了。奇特的是,就在略萨去世10天前(4月3日),最早将略萨引入中国的译者、北京大学西班牙语系教授、著名翻译家赵德明先生,也永远地离开了他的读者。
传奇冒险的一生
略萨的人生经历传奇且充满冒险,这从他家人为他所写的讣告信中可窥知一二:“他的离去将令他的亲人、朋友和世界各地的读者感到悲伤,但我们希望他们能像我们一样,从他漫长、冒险和富有成果的一生中找到安慰,并留下大量将比他的生命更长久流传的作品。”
有评论家称,略萨的诸多作品中带有自传、半自传的性质,这使得读者在阅读其著作时,会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探究,譬如他的成名作《城市与狗》就来自他少年时代在军校的经历,而《胡利娅姨妈与作家》与《坏女孩的恶作剧》,则与他的两段爱情有关。
因为父母婚姻的不幸,略萨长到十岁才第一次见到父亲,且终生与父亲不和。略萨14岁时,父亲强迫他进入军校学习。军校生活于少年略萨而言,是一次可怕的洗礼,恃强凌弱、等级与种族歧视……后来,这些生活细节成为了《城市与狗》的直接素材。
《城市与狗》出版后,略萨被当时的秘鲁军政府宣布为叛国者,他的作品被公开焚烧、销毁,地点就选择在他曾就读的军校。那一把火或许助燃了略萨心中的文学之火,亦是反抗之火。许多研究者认为,《城市与狗》的出版及成功是“文学爆炸”开始的标志。
从军校毕业后,16岁的略萨在《新闻报导报》当起了社会治安版的记者。这段记者生涯不长,只有三个月,但这三个月让略萨将秘鲁城市底层的生活一览无余。他最负盛名的小说《绿房子》,便是以他这段时间的生活为背景创作的,阅读这部小说的过程,就像回溯秘鲁社会那40年的变迁,跌宕起伏。
20世纪80年代,略萨的创作主题及写法愈发多样化,写作也进入了爆发期。他生活上的传奇与文学上的传奇一直在持续。1990年,他甚至参加了秘鲁总统大选,虽然最终败选,但他将这段经历写进了回忆录《水中鱼》中。
略萨的传奇一直在持续。直到2023年,以秘鲁民族音乐为主题的小说《我把沉默献给您》出版,同年,他宣布这部小说将是他的小说封笔作。
逝不去的两种孤独
作为拉丁美洲的“文学双子星”,1976年2月,马尔克斯(代表作《百年孤独》)被略萨挥拳一事成为被频繁提起的一桩公案,个中缘由,马尔克斯一直三缄其口,略萨也只是淡淡地回过一句:“那一拳无关政治,只是出于私人原因。”然而,因为这一拳,两人分道扬镳。
略萨与马尔克斯之间的关系,颇富戏剧性。1967年,在马尔克斯凭借《百年孤独》跻身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一线作家之列时,略萨是这个名单上的主将之一。而在同一年,已经具有国际声望的略萨,在首届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颁奖现场留下了名噪一时的演说《文学是一团烧向压迫的火》,其时,马尔克斯就坐在听众席上。
这一年9月,秘鲁国立工程大学邀请马尔克斯和略萨这两位拉美文学领军人物到利马开启一场对谈。从略萨的一些访谈里,我们能了解到马尔克斯在面对公众时显得相当抗拒和孤僻:“他很厌恶面向公众的访谈,因为他实际上是个非常内向的人,很不愿意即兴讲话。这和私底下的他完全是两个样子,在私底下,他非常健谈、有趣,说起话来落落大方。我们两个都非常喜爱福克纳。我们在通信时经常提起福克纳,经常谈论福克纳教给我们的现代写作技巧,不必遵循线性时间顺序讲述故事,不停变换叙事视角……我们两人最主要的共同话题就是阅读经历。弗吉尼亚·伍尔夫对他影响很大,他经常谈起她。我则经常提起萨特,我觉得马尔克斯根本就没读过萨特的书。他对法国的那些存在主义者不感兴趣,但他们对我产生过重要影响。”
而当时在现场的秘鲁作家里卡多·贡萨雷斯·比希尔,也从旁观者的角度对两人的对谈作了解读:“略萨总是十分严格,擅长理论化的东西,在争议面前表现得有条不紊;而马尔克斯总是带着自相矛盾的强烈幽默感,言语睿智而具有讽刺性,显得充满活力。”
此次对谈,略萨问出了一个我们如今耳熟能详的“魔幻现实主义”概念的雏形:“也许你可以跟我们聊聊文学中的现实主义……一些充满诗意和幻觉的事件,我不知道能否据此判断这是一部幻想文学作品,或者说非现实主义的作品……”颇有趣味的是,后来被称为“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马尔克斯,当时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现实主义作家。
这场对谈的内容,在对谈结束数十年后才得以跟读者见面,哥伦比亚小说家胡安·加夫列尔·巴斯克斯在记录这次对谈时,用了《两种孤独》的标题。
中国是梦境中的国家
略萨与中国的缘分很深,生前,他曾多次带家人到访中国。1994年,略萨来中国时,他坚持“以一个纯粹的旅游观光者的身份,来细细品味中国古老文明的风情韵致”。当时,赵德明正在翻译略萨的回忆录《水中鱼》,两人在北京王府饭店见了面,并就某些疑问和原版中的笔误现场进行了解答和修订。
赵德明认为略萨是杰出的结构现实主义小说家:“他的小说将触角伸向了广泛的社会现实,既能深刻抓住现实生活中的本质问题,更能将其加以想象和升华。”但同时,赵德明又用“自由主义到了令人讨厌的程度”来形容他心中的略萨。略萨的精力相当旺盛,对世界各个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许多问题都充满兴趣并心怀关切,在赵德明眼里,略萨是一个孙悟空式的人物:“一会儿天、一会儿地,巴西的问题、凯尔特的问题、高更的问题,哪儿的手都伸。”
2011年,在略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二年,他又一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在9天的中国行中,他去了上海和北京,见了许多中国作家。据当时媒体报道,略萨到的第一站是上海。其间,他作了题为《一个作家的证词》的公开演讲,朗读了代表作《酒吧长谈》的片段,并与孙甘露、叶兆言进行了对话。当天王安忆本来有出访行程,后来临时作了更改,安静地坐在台下聆听略萨朗诵作品。
孙甘露后来回忆,当时的略萨非常精神、敏捷、健谈,尤其谈及拉美文学时,略萨更是滔滔不绝。叶兆言对于略萨的印象显然十分深刻,他说略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伟大作家。而在2019年,略萨作品译者侯健赶赴略萨位于马德里的家中对其进行专访。略萨告诉侯健,由于语言差异等原因,他对中国文学的阅读并不多,大多是短篇小说。不过他对中国充满了好奇与想象。而在略萨的作品里,我们也能寻到一些华人的身影,大多是百货店店主等角色。
“我从来没想到我写的故事能抵达如此遥远的地方,亦即从我儿时起似乎就构成我梦境中一部分的国家,也是我心目中非现实景物组成部分的国家,就如同我在历险故事中读到的那许多奇异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国家一样。”在一封致中国读者信中,略萨说:“在中国众多的人口中,有一些读者与我共同分享我在小说中创作的那个神奇的世界,这对我花费了那么多时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写我的故事和长篇小说,是一种莫大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