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国画） 陈永锵 作
■ 李科洲凤凰花又开了，满树火红，烧透了五月。我走过，忍不住停下脚步凝视。
我为何总要停下来？我在凝视什么？我自己也有些茫然。
一天，看到三两学生从凤凰花下走过。有个男孩双脚一深一浅，踩着前面女生的影子。女生的马尾辫一摇一晃，划出十分好看的弧线。
忽然明白，我十七岁的阳光正照在花瓣上，让往事于温暖中悄然醒来。
原来，年少时的那片繁花，一直开在我心里，和眼前的繁花起了共鸣，让我有所感应，甚至全身震颤。
那一天，我也是这样从凤凰花下走过。当时没想到，那一刻竟像水彩的红黄蓝，徐徐晕开，洇染了此后的日子。
那时，校园里就像流动着红云，凤凰花狂野得快要接管蓝天了。与花为伴，我却未仔细看过它们，就像青春总在忙着生长，来不及端详自己的模样。
1
青春，有很多的不在意。
上课时，我从二楼望出去，正好看到凤凰花。
自习课上，有课桌上演推拉战。可能是感觉有点挤，阿辉转回头，把小梅的桌子往后推了推。小梅很生气，把自己的桌子往前推了推。几个来回后，阿辉站起来，揪了揪小梅的长辫子。小梅伏在课桌上哭。老师过来，让阿辉当面道歉。
窗外，凤凰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笑。笑里仿佛藏着深意。其实，凤凰花在枝头上，也是这样打打闹闹的。你看，一朵花追逐一朵花，一朵花推搡一朵花，一朵花勾住一朵花，不也在喧哗着嬉戏着吗？
当时，我并不在意。很多年后，才悟出那一刻的美好。岁月的回甘，竟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凤凰花香气很微弱，像一丝白云，若有若无，却清新宁静，不经意间会直击你的灵魂。青春年少就像凤凰花香，如果你不在意，就会错过那份美好。
哦，我那时无视的花香，如今却弥漫开来，让我惆怅。然而，18岁的书页，已匆匆翻过。
2
青春，有很多不懂得。
走在长长的校道，两边是长长的墙，墙上涂着黑油漆，黑油漆上写着白色蓝色红色的黑板报。黑板报尽头，开着两树凤凰花。
凤凰花为什么那么红？生物老师说。花青素决定花朵颜色，而且红色能吸引昆虫传粉。语文老师说，那是因为它吸收了很多很多的阳光。
生物老师的话有点难懂，语文老师的话我感觉有点虚，又好像很深刻的样子。
是不是这样——阳光本来要掉到地上的，但凤凰花把阳光接住，悄悄存起来。当阳光存到足够多时，便向外焕发出光彩。
同桌给我念了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像被电到一样，愣住了。这诗句，我是第一次听到。我不懂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么美的句子？后来，我还读到另一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更是直接把我击垮了。我在感动之余又有疑惑，难道不是春花更绚烂吗？我看了看凤凰花，似乎有所领悟。也许，夏天的阳光更灿烂，夏花才更绚烂吧！
而心事比花事更让人困惑。
坐在第三排的女生，经常给班里的“美术家”小业写信，并塞进他课桌的抽屉里。小业大方地给我看。我扫了一眼，里面没有让人脸红的话，全是谈理想谈学业的，就是鼓励他好好学习，将来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们这些中等师范学校的学生，毕业后大多要到乡村当小学教师。
信里说的，和校长说的一模一样，读起来一点都不带劲。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写信人把心事藏在“为乡村教育奋斗”的字缝里了。
我当时只是困惑，小业不回信，为何写信人还坚持写？为何就没人给我写信，难道就因为小业画画好？
足球场边的凤凰花开得最嚣张，像青春的躁动。花乱迷人眼，阿杰的颠球更让人眼花。总有女生“吃不完”的饭票，不经意塞进他的书包。我不懂，为何就没有女生送我饭票，难道就因为阿杰足球踢得好？
大林二胡拉得像锯木头，一直到毕业，拉到凤凰花都凋谢了，也拉不好一首《二泉映月》。我不惊讶他能坚持3年，就是不明白他舍友怎么能忍了3年。
3
青春，有很多来不及。
晨跑脚步惊起满地落英时，我没想过要捡片花瓣当书签，也没想到要闻一闻花香。生物课后，我也没想到收一朵凤凰花来制作标本。可能会有人把它夹在课本里吧，但肯定也弄丢了。
很轻易地，我们就放过了清晨，放过了花期，放过了青春年少。
雨季来时，凤凰花落得最急，我们总嫌花瓣粘在球鞋上，却不知道那抹红是青春的印记。
毕业临近，花掉得越来越多，花期要结束了。
阿杰抱着足球冲进雨幕，湿透的球衣贴在背上；小梅剪去辫梢，长成大姑娘的样子；大林还在用二胡折磨舍友，但那熟悉的“锯木”声很快就会封存进记忆了。
拍毕业照那天，凤凰花还在枝头。摄影师却让我们面对花树，说这样才不逆光。我们站成三排，面对镜头。“咔嚓”声响，繁花，挡在快门外了；花期，我们最后的花期，剪断了。
后来故地重游，母校已改名，凤凰树也不在了。再合影，还是没有繁花作为背景。原来，青春是无数个“后来才懂得”，青春只住在“回不去”里。
我惊觉，年少时错过一树繁花，是永远错过了。
三两学子走过，身影渐行渐远。
远去的已远去了，就让那一树繁花，一直开在我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