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艘渔船上，10多个孩子坐在甲板上，眼睛紧盯着前方木板，老师手持“教具”，惟妙惟肖地为学生们讲解。这几张拍摄于1970年代初的黑白照片，珍贵地记录下了当时陵水黎族自治县新村渔业公社创办的海上流动小学学生上课的情景。

　　围绕着这几张弥足珍贵的照片，海南日报记者走访了当时参与授课的老师、受教育的学生，与他们一起，追忆那段岁月，真实还原了当时创办“海上流动小学”的前前后后。

　　几百个孩子在110多艘船上上课

　　今年70岁、时任新村渔业公社学区主任的梁中和向我们侃侃而谈。

　　1960年代中后期，新村公社的疍家人家还是以打渔为生，虽然已经有一部分人在陆上定居，但是相当部分人在海上漂泊，居无定所，特别是海鹰、海燕、海鸥、红海等几个渔业大队人数更多，高达6000多人。孩子们也自然而然跟着父母亲出海，没有机会接受教育。

　　1969年初，几个大队的干部商量，决定申办一所海上小学，解决船上小孩读书难。但有人反对说，“海上小学闯海命不长，最终的命运只能是收摊。”

　　确实，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几百名学生分散在110多艘渔船上，怎么上课？

　　时任红海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林尤川站了出来。他找来一些有声望的渔民代表、老师，坐在渔船的桅灯底下，推心置腹。林尤川说，水上人家后代的教育，培养疍家小孩读书是个大问题，能否办成海上流动小学，就看我们敢不敢打破所谓“正规化”的旧框框，根据渔船分散、流动的特点，进行教学改革，使它适合渔民的需要。

　　老林的话，说得大家思潮起伏。新村港，解放前叫做“辛酸港”，渔民捕来的鱼八成被渔霸搜刮去了，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谁家的孩子能够上学读书？到了1960年代，情况有了改变，可是，每年2月份到9月份的捕鱼旺季，许多渔民一家大小随船出海，还有200多名小孩没有机会读书。

　　他们一致同意———向上级打报告，成立一所海上流动小学，解决几个大队船上200多名小孩的读书难问题。陵水县和新村公社马上批复了报告，并给予大力支持。在新村公社党委的领导下，几个渔业大队成立了办学委员会，正式筹备办学。

　　组建学校，招聘教师是关键。在征集小学教师时，因为条件艰苦，新村的各个小学只有李朝相、钟盛桥和叶进丁三位老师报了名。为了充实师资队伍，这几个渔业大队又从各队里先后抽调了48名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渔民为孩子们当“群师”。

　　海上办学8年轰动全国教育界

　　今年67岁的李朝相，是当时第一个报名当海上流动小学的老师。他清楚地记得，学校是在1969年1月19日创办的。

　　李朝相说，开学那天，彩旗飘荡，锣鼓喧天，姑娘们戴上银珠子，像星星闪动着光芒；孩子们挥着大红花，像无数团火球在飞舞；在新村港里，渔船挂满彩带，渔歌飘满海湾。饱经风霜的老渔民，顶风闯浪的大嫂子，都含着热泪把孩子们送到海上流动小学。他们感慨，学校办到渔船上，办到家里来，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至今，让李朝相印象最深的是，老渔工梁德权一家三代没上过学，那天他亲自撑船送四个小孩到教学船上来上学。

　　“没有教室，就在船上露天教学；没有用具，就发动学生自制活动小板凳，把船插、水柜当作黑板；没有课本，就自己动手编写。”李朝相动情地回忆起当时办学的情景。

　　当东方刚刚泛出彩霞，老师们就划起小舢板，驶向各艘渔船。孩子们背着书包，唱着歌儿，从一艘艘船里走出来，哥哥照应着妹妹，姐姐看顾着弟弟，老师们穿船过梆，把孩子们接上小船，又劈波斩浪地驶向一艘大渔船，开始了一天的学习生活。这就是海上流动小学的上学情景。

　　“今天这艘船，明日那艘船，迎风击浪，四海为家。”李朝相满脸自豪地说，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热了到海里泡一泡，累了到舱里躺一躺；汗水与浪花齐飞，笑脸与朝霞相映，一步一个脚印，为孩子们上课。”李朝相对自己曾经的流动教学生涯颇为自豪。

　　一段时间后，渔民们给予了高度称赞：普及教育到南疆，万里波涛迎春光，教育生产两结合，浪花尖上设课堂。

　　李朝相的回忆，周水英颇有同感。她是当时48位“群师”之一，最值得回忆的是给小孩子授课。她说，除了三位正式教师每月享受30元的工资待遇外，非正式的老师要靠打渔、教课计算工分，按工分取酬。白天，“群师”们要打渔，打渔空闲时，不分早晚一有空就授课。

　　周水英早已不当老师多年了，但时至今日，走在街道上，很多当年的学生还是亲切地称呼她为“老师”。这时，她就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新村公社海上流动小学就这样一直坚持在海上流动办学，持续到了1976年，长达8年之久，声名远扬。1970年、1973年、1975年，新华社先后派记者前来采访，报道刊发在《人民日报》的重要版面上；中央新闻纪录制片厂也派来摄制人员，拍摄海上流动小学教学镜头，在全国城市放映电影时，当做片头播放。

　　陵水海上流动小学已经成为当时全国教育的一个样板。

　　一段难忘的人生印记

　　海上流动小学，虽然办学条件艰苦，可是，老师们教书的干劲一点也不比陆地学校差。

　　李朝相记得，由于学校情况特殊，只开设了语文、数学和音乐这三门功课，体育课因为场地受限没法开设。学校使用的教材也比较特殊，除了国家统一的小学教材外，他们自己为孩子们制作了乡土课本，课本结合渔民的特点，传授如何捕鱼、如何分辨鱼的种类、如何识别海上的气象情况等知识。

　　1972年至1976年，就读于海上流动小学的郑永升说，很喜欢上“群师”郭鲨伯的课。他向记者讲述了至今他还记得的一堂课程。

　　1975年7月的一天早晨，孩子们跟着老渔民郭鲨伯一边划船摇橹，一边豪迈地唱着：“不怕风，不怕浪，茫茫大海是课堂……”一个小学生站在船头，双手叉腰，圆瞪双眼，注视着海面。看了一阵，他又迅速爬上几层楼高的桅杆顶，坐在观鱼台上，学着老渔民的样子，一手扶着栏台，一手遮住刺目的阳光，继续观察。随后，他大声向老师报告：“那里有鱼群啊！”郭鲨伯立即放下三桅帆，向在附近捕鱼的渔民发出了信号。远近的渔船立刻围上去，撒开大网，捕获了近万斤鲳鱼。渔民们都称赞说：“海上小学的学生，不怕风浪、热爱劳动、有文化、会捕鱼、很了不起。”

　　在郑永升印象里，郭鲨伯老师很会把故事与现实联系在一起讲，故事讲完后，总会语重心长地对学生们总结说，天是这么高，海也是这么阔，但以前却没有穷人驶船下网的地方。解放了，穷人翻身作主了，国家才是我们的，大海也才是我们的，渔家孩子们才能上学读书。

　　梁中和、李朝相两位老师很难忘记吴亚新、吴礼发、霍明全等几位学生。他们三人在读完海上流动小学后，一步一个脚印，又读了初中、高中、直至最后上了大学，分配了工作，改变了家里祖祖辈当渔民的命运。

　　吴亚新说，在海上流动小学上学的几年时间内，他不仅学会了识字，而且还从老师们的讲课中悟出了很多道理，树立起乐观向上、努力奋斗的人生态度。他说，在某种程度上，海上流动小学改变了很多疍家小孩的命运。

　　黄亚花、杨改珍、林亚花、黄三妹也是那段时间在海上流动小学读书的学生。在海南日报记者邀请她们重聚的当天，她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海上流动小学的校歌：

　　“红日东升照南海，流动小学办起来；……风浪里培育接班人，毛主席恩情深似海！” 

　　（本报椰林11月4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