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版:文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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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19日 星期 [ 标题导航 ] [版面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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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都市里的另一种乡愁
■ 王卓森
■ 王卓森

  [ 岁月山河 ]

  海口钟楼伫立在海甸溪的岸边已经很多年了,好像是另一个时代的话语。朝北望去,是高楼林立的海甸岛,上面有一所椰子树种得很多的大学,有全国各地的学生来此读书,人文的气息日见浓厚。循着溪水向西望,是一片舟楫往来的景象,这是新港码头,连接着琼州海峡的水运,每年春节甫近,过海的南北旅客拥挤穿梭,让人看了直有浮生如蚁之感。南望,是得胜沙路、中山路、博爱路、新华路等街区,街道两边,是一排排挨肩的骑楼。骑楼大多两三层,高不过钟楼,但两者却能越过风雨和烟火相望于始终。它们似乎是身世相似的人,小心守候着海口的过去和现在。

  海南人说话里的“将老”,就是海口钟楼,不会说海南话的岛上其他方言区的人,也把海口钟楼叫做“将老”。我在海甸岛读书的时候,父亲来看我,在南宝路车站下了车之后,就不断问路先寻到钟楼,再从钟楼底下走过人民桥到我的学校。回家后,母亲问起他怎么寻到我学校的,父亲说,从“将老”底下跨过一座桥就是了。好像很久以来,海口钟楼已经不是市民听钟对时的建筑物,而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了。街头书报亭里售卖的一些海口地图上,钟楼的位置上还画出了一座钟楼。这和很多事一样,沉淀过后,命运终将流转。

  先有咸丰朝的对外口岸海口,后有1929年的海口钟楼。南方人开埠和兴市,总是比较温和。侨民往来的海口,没有马踏天下的野性烟尘,却有徐徐南来的熏风。一时间,商贾云集,码头繁忙,街市熙攘,忽然间有在外面大世界见过稀奇和新文明的人惊呼了一声:这海口着实少了一座钟楼!文献上说,当年是一个叫周成梅的商人发动海外侨胞捐款集资仿照广州、上海等沿海城市的钟楼,建成了高五层、混合结构的海口大钟楼。报时的音响由两个生铁铸成的一大一小的鸣钟组成,每隔半个钟头报时一次。一个辘轳卷上十多米长的钢丝绳,另一端吊上一个大铁砣,利用垂直重量启动行走。吊砣从四楼垂落底层,要历时两天,每隔两天必须转动辘轳将吊砣卷上五楼。至此,海口人的上班、开会、吃饭、睡觉、开市、收市、喝茶、约会就有了周而复始而统一的时间。只是辛苦了操作大辘轳的守钟人。他不仅得有一副好臂膀,还得有不厌其烦准时升砣的优良秉性。他准时升砣了,钟才能准时报鸣,他好像就是一只钟呢。砣升慢了或快了,要误多少事啊。后来,钟楼换上了电子钟,就不知道还要不要专职的守钟人了。只是听惯了铁钟鸣响的海口人,乍一听电子亮丽的声音,耳朵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来,一边恍惚,一边思量:时代的前进,是不是从新的声音入耳开始的呢。

  海口钟楼,它似乎就是邻居家的一件物器,只有邻居才能说出它的前世和今生。我一个文章写得很深沉的朋友去年写过它的斑驳旧影。在他的笔下,钟楼是一个个生动的画面和一缕缕萦绕的况味,是人与一座建筑物在这座城市中的呼吸,是熟悉中的近景和远景。而我不同,我从乡下来,对钟楼也只是乡村式的感受。以前,乡下人上海口,必逛百货大楼,购物或看新商品,心里有一种满足。到了百货大楼,抬头朝新华北街尾望一眼,就看见钟楼了。如果要拍一张海口留念的照片,最好的背景要么是海口公园,要么就是钟楼了。这张照片里,人立在长堤街边,车来车往的市景之中,一座红色的钟楼突兀地站在身后,是很能让乡下人印象深刻的。毕竟,钟楼不是假山,什么地方都能见到的。

  儿童公园没有开辟以前,钟楼周遭基本没有什么休闲设施,平常还算清静,只见一些鸟儿站在树上,在它们的世界里说说话,互相啄啄羽毛;一些孤独的人在徜徉,徜徉不出孤独;一些附近学校逃课的中学生坐在草地上抽烟,青春比身边的青草还嫩绿;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睡在水泥条凳上,头下总枕着一只脏兮兮的布袋子;一些外地渔民在溪边泊船,黄狗在船舱间窜来窜去吠叫,渔民白天卖一些新鲜的小鱼,晚上坐在船头喝完酒后,就三三两两结伴去走大街,深夜再折回船上睡觉,倒是省却了不少旅馆费。本地建省办大特区初期,最热闹是海口宾馆、望海楼、南天大酒店、华侨大厦、泰华酒店这些地方,红男绿女,珠光宝气,烧钱的景象,让汗滴砸土的民工很诧异,回家过年时每每当作传奇说给老婆孩子听。那时,钟楼还是没有多大的热闹,就是一个市民、闯海客和民工晚饭后到此散心和乘凉的地方罢了。有人撑起了一块块塑料布,布上扎了满满当当的气球,被海风吹得东摇西晃,几杆气枪架在木托上,不时有闯海客、民工前来托抢射气球,射脱靶了,就互相揶揄,发出一阵一阵快乐的笑,笑声,跟身后钟楼的钟声交织在一起,让空气中充满了异样的虚幻。气球被射中,啪啪破开的声音很刺激,这声音,像来自这座城市夜深处一些人破灭的梦。这时期,有好几万人渡过琼州海峡来到岛上,欲望坚挺,以为面朝大海也能看见春暖花开,但大多最后不得不忧伤地离岛了。他们在海口钟楼、东西湖等处的墙壁上写下了一些留言,有感慨万千,也有酒后乱语。他们梦破的声音,随钟楼的钟声和楼下的流水声渐渐远去。往后一段时间,钟楼下面开了一家茶水店和一家露天的卡拉歌店,日夜茶客聚拢,歌声喧响。我在海甸岛读书的时候,逢礼拜天就到市区里去逛书店,看电影,看陌生的人在眼前来来往往。走过街灯映照的钟楼下,总见一个年轻的算卦先生在摆摊,生意很冷清,好像他清寒的面容。摊布上一本破皮的周易中,不知年轻的先生握住了多少玄机。我跟他聊了很多次,还曾被邀请到过他在义兴街的租屋小坐,他床边躺着一册红皮的毕业证书和不少易经类的书。记得他给我算过一卦,还算有点意思,我给他两块钱,他没收下。今天,海口的天空上依然白云悠悠,钟楼依然挺立,年轻的先生已经远走。世间迷津多,先生便不会少,只是不知他还做不做先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不再年轻。

  没有钟楼,海口就少了一种温暖的时光,缺角了一页凝重的历史。钟楼是老海口的牌子,它跟五大马路的骑楼灰街一样,是最能让海口人怀旧的。很多年以前,海口比现在小得多,哪家大门墙上的画像孩子们都记得清清楚楚,晚上捉迷藏,可以绕着整座城跑,甚至绕到钟楼后面藏起来。那时,海口是小,但因为有大钟楼的存在,它又显出了一种大气,让生活起居在这里的人们也养出了一种豁朗的性格来。海口人看人生总是很乐观,不会很憋屈自己,不喜欢在心里藏掖太多事,吃饭喝茶间能容易相处成朋友。我有一个同事,家住在钟楼附近,夜间爱去某楼顶露天舞厅跳舞,生命表现得十分淋漓,天冷的日子里时不时就叫上我到得胜沙街口围牛腩火炉,听他说旧海口的事,不仅长见闻,也是一种享受。他说,小时候,全天都能听到钟楼准时而清脆的钟声,钟声盖过街市的喧闹传来,一些戴表的人会不自觉地抬起手腕对时。入夜,海甸溪上风鼓船帆的声音,船夫摇橹的声音,海风的声音,伴着钟声,声声入梦。可以想象得出,这悠悠的钟楼水岸,曾让多少海口人度过了多少个难忘的诗意之夜。

  改革开放后,海口市民的对时和生活习惯,渐渐淡出了钟楼的鸣声。而钟楼上的四面钟,依然不停地行走和自鸣。世上已发生了很多事,一座钟楼也就是一座钟楼而已。人和钟楼之间的联系,只是车水马龙行经长堤路时的漠然一瞥,或者从一些本地画家的画上、本地邮局发行的明信片上、本地摄影师的照片上得以一见。我认为,钟楼的神韵超越了许多傲慢的高楼,它是海口最美最有水岸城市厚重内涵的景致,它应该是一帧典型印象派风格的油画:晚霞嫣红,椰林摇羽,一艘大帆船划行在钟楼后面的河流上,最好有健壮的船夫在把舵,钟楼的倒影、船的倒影、船夫的倒影和微漾的河水叠在一起,金黄的碎片铺向河流的尽头,直到渺渺海际。但我不知道这样的画作,有没有人画得出来,天地间的景色,画进画里往往就只剩下风情了。

  钟楼虽然搬过了地方和重建,但依旧是钟楼,它没有霓虹灯,没有各种公共活动仪式的锣鼓和红绸,没有房地产的悬幅标语。钟面上的指针一直在走,但我总觉得它所有的时光就停留在上面。钟楼不是热闹就愈热闹的建筑物,也不是市民想忘掉就能忘掉的一件东西,甚至它黄昏里的身姿,能时常浮现在一些远行的海口人的眼前,在他们心底投下乡愁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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