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李孟伦的长篇小说《太阳之门》大抵属于半自传体小说之列,当代小说众多的书写范式之中,此种叙事方式和进入当代经验的角度,已难以写出新意,但通读这部五十几万字的长篇小说,我们仍不禁为作者所编织的南国乡村的生存经验和生死爱欲的伦理叙事所吸引。《太阳之门》以南国乡村太阳村这个地理空间来设定故事的轴线,这个临海的乡村既是小说人物活动的舞台,又是他们无法割舍的生存之根,众多个性独特又抢眼的角色在这个空间里表演着他们的纠缠而又难以梳理的人生故事,人生五味渗透其中,因而小说的标题“太阳之门”在这里作为一个象征性符码,也就彰显了这部小说的主题和所笼罩的乡村叙事经验。 小说的主人公富贵,是从太阳村走出来的乡村之子,在那里,“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连空气都是明净的,番薯园绿油油的像一幅刚刚着色的油画铺在大地上,稀稀落落的人群和羊牛点缀其间,鲜亮了人的眼睛。”这种田园诗的景象,塑造了主人公朴实而纯净的性格。乡村的秀丽风物和故土人情也塑造了他敏感而自省的天性和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富贵凭着这份天性,很早就对诗歌产生了兴趣,在中学时代就发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阅读的体验和贫困的乡村事实,让他无法满足,他试图改造自己的命运,同时也改变乡村的命运,最终在1996年顺利地毕业于本地的高等学府———南洋大学。富贵是幸运的,太阳村的灵性山水给了他过人的天赋,而时代也给了他改变自己的机会,毕业之后他成为了一名新闻记者,如其所愿地施展着自己的才华。但无论他走到哪里,太阳村的一切仍然像宿命一样附着在富贵的身上,成为他的时间表里的一部分,正像主人公的自白所表明的:“夜,越来越浅。日子,越来越长。富贵每次回到故里,总给他留下许多空白让他眷恋。”而这样的一个故里,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已经远非是一个田园诗般的所在,它所遭受的种种变故都与金钱的交易关联在一起。小说中具有象征意味的海防林,在开发商的非法开发中遭到破坏,作为利益受害的一方的村民与开发商和其背后的利益关系展开了争斗。 李孟伦本身就是新闻记者出身,处理这种题材自然是驾轻就熟,能从较为开阔的社会视角来进入那些普通的日常小事。《太阳之门》中的武良新、骆哥、龚镇长等人物的塑造,以及对其背后社会关系的塑造,都表现出了一个新闻记者的敏锐和长期思考。正是将这些人物安排在太阳村这个舞台上,我们才得以更为清楚地认识主人公富贵与其故里太阳村在经济开发的浪潮中无可挽回的命运。“太阳”本是照耀人类和大地的自然景物,但在这种复杂的关系中因而被赋予了强烈的象征意味,正如作者所描写的:“海风带着盐味吹拂着,空气都是咸的,沙滩都是白亮亮的,人们不敢抬头看那燃烧着的骄阳,怕自己的眼睛被太阳烧坏了似的。” 拉美著名小说家卡彭铁尔在《小说是一种需要》这本访谈录中曾说:“我认为所有小说、所有文学都应该有适当的、相应的形式技巧。就形式技巧而言,我想所有的小说都应该建构在适当的什么和如何之上,即必须清楚我想说什么、应该如何说。我认为作家应该用适当的形式去响应某一个特定的故事。”在李孟伦的这部小说中,作为象征性符码的“太阳之门”即充当了组织小说形式的纽带。“怕自己的眼睛被太阳烧坏了似的”中的太阳以一种极其强烈的隐喻,诉说着太阳村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主人公富贵无数次从省城返回到乡村,这种返回也意味着他在不断地回到自己的成长记忆当中,但其实他自己已经无法真正地回去了,太阳村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太阳之门”的象征性符码,却以一种晦暗不清的暗示,在告诉我们在这个地理空间中存在一种永恒的东西。作者并没有清楚地讲明“太阳之门”意味着什么,但从不断回旋的情节当中和充满笼罩感的叙事当中,我们可以感觉到这一点。 另外一点需要指出的是,与“太阳之门”的象征性符码构成呼应的小说中的诗歌。主人公富贵在小说中作为一个诗人,写下了大量关于故乡和内心体验的抒情诗,作为小说中较为完整的一个部分散落在故事情节的闪光之处,正如“太阳之门”的象征性符码一样,抒情诗也是小说的隐蔽叙事的一部分,也一样充当着小说形式组织的纽带。主人公富贵的抒情诗在这里也就完成了对其内心表达和对生存空间阐释的双重需要,如富贵写下的一首《我没话好说》的抒情诗:“风,从西南过来/一路放歌/———人啊/生活在大地的背上/你吃我我吃你/还不如吃这片土地”。这首诗歌的意义并不晦涩,但镶嵌在故事的文本当中,即是以一种及其隐蔽的方式阐释了故事的内在含义。如另外一首《谁能告诉我》的诗歌:“在这样的冬夜里/我的房子在睡了/我还在醒着/在这样的冬夜里/我的周围在睡了/我还在醒着/在这样的冬夜里/我的世界在睡了/我还在醒着/在这样的冬夜里/我的冬夜在睡了/我还在醒着”。这首诗容易让人想起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次基的《悼约翰·邓恩的大哀歌》,也就是说这种抒情诗的隐蔽叙事方式,往往能够将那些异质的元素带入小说当中,从而丰满小说的细节,进而起到了组织小说形式的作用。 以上这些是我通读这本小说的印象和认识,这样的阅读也在改变着我们的阅读体验和对小说文本形式的思考,令我印象颇深的是作者对“太阳之门”的象征性符码的使用。这是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自然也就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我相信随着作者创作的持续,这些不足自然会被完美的写作技巧而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