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 一

　　从来就没有一个叫查尔斯·琼斯的船长，但却有一个叫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Eric Gabrielson）的船长，当然还有艾伯特·加勒廷(Albert  Gallatin)号船。宋耀如1879年这次“逃跑”的情景，就再现在斯特林·西格雷夫的《宋家王朝》（1985年）之中。

　　作者这样写到命运之门对海南少年宋耀如打开：“一八七九年一月，离开东印度群岛不到一年，查理为了要获准上学而作了最后一次努力，但未成功。”“他又一次遭到拒绝，于是他收拾了自己少得可怜的家当，跑到停泊政府船只的码头，偷偷溜进‘加勒廷’号躲藏起来。他不能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但他肯定自己一定要做。”“这艘缉私船当晚出海。查理在船离岸很远到达大海指定的岗位后才被发现。他立即被带到船长那里。”

　　“船长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三十九岁，是一个来自斯塔万格的有航海经验的挪威人，虔信上帝。斯塔万格位于挪威的岛屿星罗棋布的博肯峡湾，是西方世界最古老的以航海为生的社会之一。”斯特林·西格雷夫继续介绍说：“作为造船商的孩子，他在船上长大，一生中的大部份时间在海上度过。他在一八六一年四月美国南北战争前夕移居美国，并在北军中服役。战争结束后，他大大松了一口气，重回海上，担任税务局的官员。”

　　“他指挥有方，果断明确，判断是非极为公正，爱护船员，多年来他的履历是堪为楷模的。”写到此，作者颇为羡慕地说：“查理遇到他算是交上了好运。”

　　为什么呢？因为“在加布里埃尔森的船上有相当多自命不凡的人足以给这个中国佬定罪，判他的行为是完全错误的。他作为一个名虔诚的基督徒，作为一名信仰坚定的卫理公会的会众，一名积极参加唱诗组的教徒，必须按上帝的意旨把事情办好。这个男孩是他伯伯店铺里的黄奴。内战已经结束了黑奴的那种处境，因此，加布里埃尔森不准备把这个有希望的青年送回波土顿的牢笼中去，那里小小的华人区显然是罪恶之窝的血汗牢笼。”

　　非但如此，还“多亏加布里埃尔森船长的帮忙，查理在‘加勒廷’号上当了杂役，成为美国财政部税务局一名领工资的船员。”斯特林·西格雷夫说。

　　宋耀如的确是幸运的。这不只在于好心的加布里埃尔森船长没有把他送到波土顿的牢笼中去，而且在船长的帮忙下，使他跃身成为美国财政部税务局一名领工资的船员。

　　现在，我们可以对照着看，埃米莉·哈恩与斯特林·西格雷夫的记述，差别到底在哪里！

　　前者说的船长叫查尔斯·琼斯(Charles Jones)，船是“斯凯勒·考尔法克斯”（Schuyler Colfax）号；而后者所称船长是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Eric Gabrielson)，船是“加勒廷”(Gallatin)号。哪个是对的？

　　历史的现场是，现在（1879年）出现在波士顿的是“加勒廷”号船，“科（考）尔法克斯”号船是后来（1880年）才出现，而且地点已经转到北卡罗来纳州的威尔明顿。这些人名、船名、地名不易辨清，再加上时间的颠倒，很容易带来错误的理解与流传。

　　其实，只要看清这是一组对应关系，就可以辨明事实。这是没有“琼斯”船长的对应关系：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船长，艾伯特·加勒廷号船，波士顿港口，1879年；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船长，科尔法克斯号船，威尔明顿港口，1880年。

　　斯特林·西格雷夫的说法是有事实根据的，它来自美国海岸警卫队档案。这就是1949年2月，《美国海军学院学报》第75卷刊登了图特洛特写的《查理·宋和美国海岸警卫队》，披露了美国海岸警卫队档案里有一个叫Cherles Sun的人，在艾伯特·加勒廷(Albert Gallatin)号上服役，船长名叫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Eric Gabrielson)。

　　现在，我们有幸还读到另一篇此类的文章。那是1943年美国海岸警卫队队长、公关人员埃利斯德山写的《查尔斯·琼斯·宋和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船长：一个世界历史的脚注》（Charles  Jones  Soong and Captain Eric Gabrielson: A Footnote to World History）。这篇文章很长，记述事件的过程十分细致，可以说是宋耀如早期美国生活的最原始的真实记录，是我们现在来展示他的生命历程的极其难得文献资料。

　　因为1940年代，是宋家王朝影响达到颠峰的年代，所以文章开篇就说：“一段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影响的交往，发端于多半个世纪以前的美国波士顿港。就是在那里，查尔斯·琼斯·宋（Charles Jones Soong），一个中国著名家族的父亲，开始了他为美国军队的工作。他选择了在缉私船上工作，也就是后来成立的美国海岸巡逻队的前身。”

　　因为1940年代，是宋家王朝影响达到颠峰的年代，所以美国海岸警卫队报告《查尔斯·琼斯·宋和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船长：一个世界历史的脚注》（Charles  Jones  Soong and Captain Eric Gabrielson: A Footnote to World History）开篇就说：“一段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影响的交往，发端于多半个世纪以前的美国波士顿港。就是在那里，查尔斯·琼斯·宋（Charles Jones Soong），一个中国著名家族的父亲，开始了他为美国军队的工作。他选择了在缉私船上工作，也就是后来成立的美国海岸巡逻队的前身。”

　　这篇由杜克大学馆藏的文章接着写加布里埃尔森船长将宋耀如“收编”的情景：“宋（Soong），他当时的中文名字为chai-jui Soong，加入了波士顿的一艘政府缉私船加勒廷号。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这艘船的船长，把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子收编了，他的名字在名单里的写法是‘sun’，据称他身高五英尺。年轻的宋（Soong）显示出非常杰出的聪明才智与勤奋的品质，他先前受雇于他的叔叔（舅舅）在波士顿成立的进口公司。这个小伙子具有冒险精神，他有种使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的天性，很显然，他出海是为了逃避叔叔（舅舅）给他的并不诱人的工作。在1879年的1月，他来到政府码头，登上了那时正在港进行途中停泊的加勒廷号，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船员名单上是1879年1月8日。”

　　加勒廷号船的情况，文章中也有清晰的交代：“加勒廷号既定巡航范围，是从新罕布什尔州的朴茨茅斯到马萨诸塞州的埃德加镇———大西洋最曲折的海岸线之一。加勒廷号是艘横帆汽船，快速而漂亮，是埃德加镇水手们的骄傲，埃德加镇是她最南端的母港。她身长137英尺，排水250吨，定员28名船员和7名军官。”

　　文章进一步介绍加布里埃尔森的情况：“船长加布里埃尔森的家就在埃德加镇，他出生在挪威斯塔万格，但是他大部分的生涯都在海上。在内战期间他为联盟军队效劳，战争结束后不久，他定居在埃德加镇。在1867年11月17号，他和马萨诸塞州当时最出众的海员利特尔顿·温朋尼的女儿结了婚。”

　　文章同时还写到埃德加镇老居民对这位船长的良好印象：“住在埃德加镇的老居民还记得船长，并且每当提到他的时候，总是带着近乎崇拜的尊敬。不是任何一个外来人都能够像加布里埃尔森一样成为埃德加镇———这个有着丰富传统的小镇的一部分。首先，他在航海方面的成绩必须达到和本地最好的海员一样，埃德加镇作为航海中心，是新英格兰黄金时代的标志，因此能够被这个镇像儿子一样接纳是种极高的赞许。其次，要被接受，就该懂得审慎。作为沉默寡言的挪威造船者的后裔，加布里埃尔森既有着能获得信任的寡言少语，又足够善于交际，在船靠岸的时候，他往往参与小镇的各种活动。第三，埃德加镇的居民一般建造外观中庸而庄重的房屋。埃德加镇的海员生活是有节制的奢侈，所以要的不是一时舒适，而是庄重、简洁、古典风格的建筑，体现新英格兰的气质。在27岁，加布里埃尔森合乎正统地建起了庄重的房屋，也结了婚，这所房屋正符合了他的妻子———该镇法官皮斯的侄女的身份。”

　　少年宋耀如在异国他乡认识这样一位船长，他真的是三生有幸。

　　文章评价了这位船长对宋耀如、对现代中国带来的影响：“船长加布里埃尔森言语不多，他对宋查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也对整个现代中国的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宋耀如在加勒廷号船上工作，深为加布里埃尔森船长的信任。这既是因为船长是爱护船员的“好人”，也在于宋耀如本人的聪明、机智、勇敢的表现。《查尔斯·琼斯·宋和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船长：一个世界历史的脚注》中说，年轻的宋耀如“显示出非常杰出的聪明才智与勤奋的品质”，“这个小伙子具有冒险精神，他有种使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的天性”，这不是凭空编造出来的话。

　　这体现在1879年3月因一场大风暴而连续24小时的救援工作中，由于宋耀如的机智和勇敢，和船长建立了相互信任与忠诚的特殊关系的故事中。《查尔斯·琼斯·宋和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船长：一个世界历史的脚注》生动而又细微地描绘了这个故事。

　　文章中记述说：“宋查理加入后不到两个月，就遇上了他最辉煌的一次行动。那时他仍然是一个新手，但他在那个人生中最繁忙的一天中表现非常成功。在加勒廷号上，每一个人的出色表现被加布里埃尔森船长视为整艘船成功的最可靠的标准。”

　　“1879年3月的那场出名的大风暴就见证了这种成功。”文章接着写道：“那一天，新英格兰海岸上所有的船只都在狂风大浪中飘摇，加勒廷号单独出海，救援了至少5条相距甚远的船只。在遇险信号发出前，就出去寻找失落的船，船长埃加布里埃尔森知道那些船肯定会遇到麻烦。很快地，加勒廷号援救了艾玛·L·格雷戈里号，S·J·林赛号，海王星新娘号和奧斯顿号。由于加勒廷的高效率，没有一个人遇难。”

　　文章又写道：“后来的紫玛瑙号，那是一艘巨大的装满木材的帆船，从加来开往布里奇波特，途中陷入了浅滩之间。一整天，它与风暴搏击，经历了可能是新英格兰最猛烈的风浪。夜幕临近，虽然它的水泵已稳定工作了一整天，但船己开始进水。最后，它开始倾斜。”“黑暗的夜晚，大风仍然持续着，已经拯救了4艘船的加勒廷号，仍在寻找遇险船只。但是，不知为什么加勒廷号错过了紫玛瑙号。所有的船员精疲力竭，但仍保持着警觉。在天亮之后，紫玛瑙号终于被发现了。”“克服着巨大的困难，加勒廷号派出了一艘小船前往受灾的船舶，此时紫玛瑙已经不再倾斜。加勒廷的船员了解到，紫玛瑙的桅杆已被截断，它的船员一整夜都呆在小船上以避风，它的大副已经不幸死去。”“早晨，紫玛瑙的船员回到了紫玛瑙号，但是船正在慢慢下沉，加勒廷的船员把他们和大副的尸体运回了加勒廷号。最后所有的人都是拖上救援船的。”

　　至此，文章评价说：“在像这样的24小时的连续救援行动中，加布里埃尔森船长和船员们之间的信任和忠诚进一步加强了。对宋查理来说更加如此，是船长将他收编入伍的。”

　　宋耀如在“加勒廷”船上工作两个月后，就获得了如此的成功。因为救援行动加深了他和加布里埃尔森船长和船员们之间的信任和忠诚，是以一年后他服役期满了，但他又被录取再服役一期，再次登上加勒廷号。

　　是机智与勇敢，使宋耀如获得了加布里埃尔森船长的信任。由此又造成他人生新的际遇：“逃跑”到威尔明顿，再次找到恩人加布里埃尔森船长。

　　1880年8月，宋耀如随加布里埃尔森船长转到北卡罗来纳州威尔明顿的“舒勒·科尔法克斯”（Schulyer Colfax）号的经过，《查尔斯·琼斯·宋和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船长：一个世界历史的脚注》中这样写道：“在与船长共事一整年后，他的服役期就满了；但他又再次登上了加勒廷号。在1880年的7月，也就是第二次入伍6个月后，尽管他还在加勒廷号上，但宋查理要求退役，提出请求的原因，毫无疑问地是因为加布里埃尔森船长两个月前已被调到北卡罗来纳州威尔明顿的舒勒·科尔法克斯号缉私船上。”

　　文章分析说：“如果没有对船长强大的个人忠诚，宋查理可能已经结束他的服役生涯。但他去了北卡罗来纳州的威尔明顿，并在8月的第一天，即从加勒廷离开后不到三周的时间，重新入伍，并工作在加布里埃尔森船长的新船———350吨的明轮船舒勒·科尔法克斯号上。”

　　文章接着指出：“加布里埃尔森船长被人们认为是一个严厉的监工或是厉行纪律的人，但他被宋查理的忠诚所感动。所以，他对这个男孩特别关注。因为宋查理已经表现出强烈的勇气和逢源，足以自己奋斗，而不是继承他叔叔（舅舅）的事业。他相信这个孩子有上流社会的潜质。他优秀的智力和人格，看来将让他展开无比重要的职业生涯。加布里埃尔森船长决心帮助这个孩子获得成功。在科尔法克斯号上待了大约8个月时间，船长安排他荣誉退役，亲自给财政部长写信称赞宋查理，并建议他为得到更好的自身发展结束服役。” 

　　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1985年）中，也写到宋的这段经历，文字与情节也比在美国海岸警卫队档案馆中发现的文章来得生动一些。

　　作者这样写道：“一八八０年一月，查理的前景似乎相当光明，因为他被录取再服役一期。但出乎意料的是，四个月后加布里埃尔森船长被调去北卡罗来纳州威尔明顿。”“查理接连两个月闷闷不乐。他写信给加布里埃尔森请求他想想办法。加布里埃尔森热心肠地写信到华盛顿，请他的上司安排让这个中国小伙子退役。”“查理赶到波士顿港内第一艘开往威尔明顿的船上，悄悄躲在里面，到南面去同他的恩人团聚。”

　　此后宋耀如的故事，就开始了从他到美国的第一站波士顿，转移到第二站威尔明顿了。

　　《宋家王朝》（1985年）中写道：“到了威尔明顿之后，查理立即去找加布里埃尔森船长的新船。加布里埃尔森是在指挥一艘财政部正式称之为‘二级明轮’的船。这艘美国税务局的蒸汽船‘科尔法克斯’号，是帆船时代快结束时那些不伦不类的产物之一，船首像块帆，艉肋钣则像饮香槟酒用的杯子，但只有短粗而退化的桅杆。它是一艘蒸汽船，没有风帆。它完全靠蹼轮推进。但是这使它在追捕那些靠风力行驶的逃税走私船时可以胜过它们。”“查理毫无困难地找到了‘科尔法克斯’号，它停泊在海关码头边。加布里埃尔森又当上了这个小伙子的保护人。尽管他无法让查理再当舱童这个舒服的工作，但在他的花名册上，食堂还缺一名杂役，便让查理补上这个缺。” 

　　斯特林·西格雷夫说：“生活又恢复了老样子。‘科尔法克斯’号驶离威尔明顿，经过卡斯韦尔堡等处的灯塔，先向北到博廸斯岛，再向南到乔治城，一路上援救遇险船只和追捕违反法令者。”“对‘科尔法克斯’号的船员来说，查理是个怪物。一八八０年时，只有极少数中国人到达美国南方，而且大多被带到新奥尔良，去代替已被解放的黑奴在棉田里干活。有少数人开了小商店或洗衣铺。他们分散在南方各州，到那时为止还没有去北卡罗来纳州落户的。查理是北卡罗来纳州这个部份第一次见到的唯一中国人。” 

　　从文昌到爪哇、从爪哇到波士顿、从波士顿“舅舅”的茶丝店到“加勒廷”号船，在经历三次“逃跑”后，宋耀如第四次“逃跑”来到威尔明顿，此后他不再“逃跑”。在美国，他将继续创造他人生的一个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