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况味 ]

　　芳姑，全名王美芳，是我就读于家乡琼海市万泉河畔石壁镇赤坡小学时的民办教师。她人如其名，美丽芬芳，不仅长相甜美，而且品行端庄，热忱认真的态度、满脸慈爱的微笑、柔软清和的声音、灵巧娴熟的教学，深受学生和家长的喜爱。

　　她是毕业于嘉积中学的高中生，从1964年她19岁回乡当幼儿教师起，先后任教小学低年级、高年级直至小学附设的初中部，既教语文、数学，又兼教唱歌、图画。她是本村最大姓王氏辈分最高者之一，为“大”字辈，比我“国”字辈高三辈，同祖同宗，按辈分应叫她姑婆（太奶奶），但因她当时年纪尚轻，故王姓学子在学校均尊称她为芳姑，其他外姓学生也跟着如此这般叫开了。

　　在那个年代,芳姑属于高学历、高水平、高辈分，谁人有本事敢攀上她啊!直到有一天，细心的乡亲们才发现校园里来了一个高大英俊的军人，便不约而同成群结队地涌向校园看热闹，芳姑忙不迭地给乡亲们派发糖果饼干，落落大方地给大伙介绍，这是我高中同学，姓邢，当兵的。当兵的，在那个年代，是最红火的标志啊。

　　她结婚后，爱人转业远在三亚工作，夫妻分居两地，她带着幼小的孩子就吃住在学校里，以校为家，教书育人，无论在茸绿的春晨还是在橘黄的秋夕，无论是刻板的政治学习还是繁重的教学工作或是从没间断的支农劳动，我们年轻漂亮的芳姑，总是那样精力充沛地活跃在教学活动第一线，以她柔和的目光、温婉的话语、轻扬的教鞭，使其在三尺讲台上春风化雨般沁人肺腑，在当年艰难的岁月里给人们带来青春活力和温暖亮色。正因为有像芳姑这样很多好心老师的呵护和帮助，才使得我们这些幼小的心灵里不曾留下阴影和创伤，并时时激励着我们怀揣美好梦想和勇敢追寻希望！ 

　　芳姑的慈爱令我无法忘怀。小时候的我，虽有些小聪明，当班干部，学习成绩好，但家境贫穷，穿着寒碜，难免有点自渐形秽。芳姑教我三四年级数学，对我这样一个穷苦、瘦弱、自尊心强的孩子，不但没有嫌弃，反而特别关爱。印象深刻的是在一次全公社小学文艺汇演之前。当时学校由芳姑带队组织学生排练一个表演唱节目参赛，刚开始选一位长得很俊的男生当主角，其貌不扬的我是配角。她不厌其烦地教我们背台词、做动作，台词还蛮押韵逗人的，很有宣扬“读书无用”的时代烙印，我清楚地记得这么几句：“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四年不愿回家乡……”可接连排了几天那位男孩背书老忘词，就因为我背书比较好吧，芳姑临时换角，让我当主角。要演出了，必须统一穿球鞋和袜子，那来的球鞋啊，一下子把我们全家难住了。芳姑看到光着脚愁眉苦脸的我，拍了拍我的头说：“没关系，芳姑借给你，你好好加油！”当即从她宿舍拿出一双崭新的球鞋和袜子给我穿。这可是她刚买还舍不得穿的啊！我看着从未穿过的球鞋，眼泪不由簌簌掉下，哽咽着连声谢谢。有芳姑的鼓励和帮助，我憋足一口气，大胆表演，不负众望，在全公社7个大队十几所小学的文艺汇演中，获得了优胜奖。

　　“爱是一缕金色的阳光”，仿佛迅速开启我心智的一扇窗，一下子增强了自信，不久之后我又一次代表学校夺得了全公社小学演讲第一名。她逢人便夸我，这孩子不错呢，有出息！芳姑的严厉更令我刻骨铭心。也许由于学习成绩总是那么优秀，始终保持年级前两名的缘故，我和一个叫王培的同学成为学习双标杆，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逐渐滋长了骄傲自满情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同学比学习除了比分数还比谁先交卷。考试时我一度以提前交卷为荣，几乎每一次都能从老师发还试卷进行讲评时得到表扬。

　　记得四年级期末数学考试，我照样提前交卷。宣布分数的那天，芳姑宣布这一次只有两名同学得100分，他们是谁呢？很多同学习惯地将钦佩的眼光投向我和王培，我不禁地飘飘然起来，等待芳姑的表扬。结果，是王培和另外一名同学！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不由有点失落，心想，可能就差一点，总该有九十八九吧。芳姑继续读分数，从99读到90分，又从89读到85分，还没有我的名字。我有些急了，甚至慌了，焦灼不安地看着芳姑，捕捉她的眼睛，心想怎么可能啊，肯定是搞错了。自己正恍惚的时候，芳姑严肃地叫了一声：“请国和同学站起来！”我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全班同学也都莫明其妙，不知道我今天怎么啦。只听芳姑朝着我又喊了一声“请你把手掌伸出来！”我很不情愿把右手伸出来，芳姑用教鞭在我手板上重重打了一下，我难以置信芳姑这样和蔼可亲的人怎么突然这么狠啊，觉得好没面子，眼泪夺眶而出，这是我自入学以来首次挨鞭子啊！“你自己看看你的试卷，看你该不该考得这样。”我认真看了看试卷，红色墨水写上醒目的84分！原来是试卷背后还有一道16分计算题我没有看到漏了解答。这是我完全可以解答的一道题啊，竟然因为粗心大意漏做了，要不然我可以答满分的。芳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知道我打你的原因了吧，打你这一手板是要让你永远记住，不光是考试，做任何事情都不能骄傲自满、马虎应付，必须认真细致、全力以赴呀!”结果那一次造成我全年数学分数总体排名下降，也是唯一一次拿不到年终总分优秀奖。芳姑为此专门到我家做家访，找我父亲说明情况，希望我汲取教训，力戒骄傲，一丝不苟。这以后，无论是考试还是工作，这种严肃认真、负责到底的态度成了我做人做事的准则！

　　时光荏苒，芳姑在坚守中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而我和部分同学也从乡野走到了城市。在她任赤坡小学民师20个年头的1983年，组织照顾她到丈夫所在的三亚港务局子弟小学任教。村民们的心情很矛盾，既为她结束多年的分居生活而高兴祝福，又为她对即将离开村庄而惋惜不舍。离校的那天，村干部、乡亲们不约而同来校送行，有的送来鸡蛋、米糕，有的拎着番薯、蔬菜，有的专门备好酒菜，千叮咛万嘱咐，弄得年近中年的芳姑就像孩子般高兴激动，不再年轻的脸庞上洒满泪花。

　　现在，六十有七的芳姑早已赋闲在家，因长期伏案操劳，骨质增生，腰肌劳损，关节、颈椎都有毛病，还要照顾患病中的丈夫，生活依然清苦。近日，在我国28个教师节来临之际，我专程拜访了我亦师亦亲的芳姑。芳姑已没有了昔日的风采，无情的岁月在她曾经光滑的脸颊烙下多道痕迹，身体单薄清瘦，精神略显疲惫。师生相见，分外亲热，双手紧握。看着这位精瘦的老妇人，我们曾经美丽的芳姑，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不由地掉下眼泪。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芳姑好着呢，心态平和，不打麻将，不爱打牌，平时散步，还去跳舞，偶尔在家高歌一曲，有时见见来三亚南山拜佛的琼海老乡，可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