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嘲笑的“传声筒”
2007年10月,为了摸清鹦哥岭本底资源和培训护林员的野外巡护技能,李之龙又带着二十多人进山了。这是一次准备了很长时间的活动,按照计划,得在山林里呆上十多天。二十多人,就像是一个长征的小分队,在鹦哥岭深处,同吃大锅饭、同饮溪流水。既完成了既定任务,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李之龙说过一句话:要想结交真正的朋友,和他去出游吧!出游会帮你选出真正心心相印的友人。十多天的相处中,那么多人一块品尝艰辛,经受着雨林里种种变化万千的突发情况,情谊越来越深。
除了许碧果跟着进山的那次,以往的进山,多是清一色的童子军,而这一次的队伍里,却多出了两名女记者。她们两人给队伍带来了极大的活力,也是队伍中最吸引目光的风景线。当然,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二十多个爷们,怎么也得把两个女孩子保护好———她们享受到了“国宝级”的重点保护。她们的随行,使得整个队伍的“工作重心”都发生了一些偏移,李之龙发现,最辛苦的情况不是调查和培训,而是洗澡、上厕所这些私密的事情。
每天辛苦的工作后,就是回到驻扎营地的河沟里,凉爽无比地洗一个澡。但现在,队伍里多了两个女记者,可不能那么随便了,那些爷们扭扭捏捏,不肯脱衣进水。队员们经过讨论,一致推举李之龙当“传声筒”--谁让他是副站长?谁让他是领队?李之龙推卸不得,只能故作正经地通知两位女同志:“现在我们要开始洗澡了,你们暂时不要过来!”等所有男队员洗完后,李之龙再去洗。有些队员就在岸上乱叫:“女记者过来了。”李之龙得往水中潜下去,过一会,才发现是玩笑。也有的队员在岸上叫嚣,说要把李之龙的健美身材拍下来,递给女记者们,一块欣赏。
轮到女记者们洗澡了,李之龙又得负责守住那二十多个爷们。
当“传声筒”比繁重的科考工作,更能消耗李之龙的体力。更让李之龙心里发虚的,是队员们一直朝他露出坏笑。被笑多了,李之龙叫起来:“你们笑什么啊?”
队员们装作无辜:“连笑都不行了?”
“我也不知道我笑什么!”
“领队嘛。哈哈……”
……
也有不断在李之龙背后吹口哨的。李之龙也只能腰板挺直,装作若无其事。
在城市人的眼里,与自然相伴浪漫而诗意--但真正体验这种生活,却需要克服很多,没有体力和毅力,根本没法支撑下去。他们扎营在一处平坦的地方,搭起大锅煮饭,这不是想象中的露营所能感受得到的了。李之龙在近二十天的相处中,和队员在工作与嬉闹中更加熟悉,他渐渐摸清每个人的性格。他也因材施教,传授护林员一些动植物保护的基础知识。
这一次考察,专家、队员们笑声不断,李之龙也习惯了他们“意蕴深厚”的坏笑。考察硕果累累,到处都能发现叫不上名目的花草树木,可同时,也发现了令人揪心的画面。山林里到处都是猎人摆放的兽夹,也到处都是被拦腰截断的大树,各种破坏,已经渗透到大山的深处了。作为管理站的副站长,李之龙觉得身上的担子顿时沉重好多。这一片青山绿水,不是仅仅成立一个管理站就能保护得了的,需要把理念践行到实处。
这一次考察,也影响了李之龙之后的岗位选择,让他真正勇敢地深入到抓捕盗伐、盗猎的第一线。
抓捕盗伐者
鹦哥岭保护区管理站初成立时,为了保护好鹦哥岭的一草一木,设立了许多禁止措施:不准打猎、不准砍树、不准烧山开荒……附近的村民对他们的工作很不理解,对李之龙等人进行了谩骂和驱赶,这着实让李之龙沮丧了一段时间。有些村民受利益驱使,经常盗猎、盗伐。管理站不仅要维持日常工作,向村民进行环保教育,还要和这种违法行为做斗争。
2007年12月2日晚,管理站接到举报,说是有人在鹦哥嘴盗伐木材,周亚东站长脸色阴沉,叫来李之龙,说:“一定不能放过。”情况紧急,稍微安排了一下,就开始了抓捕行动。李之龙和什运站点的三名护林员在老牧场的路口守着。12月的山林,寒风阵阵吹来,带着林中潮湿的水汽,十分刺骨,棉衣都套上了也不能御寒。李之龙他们又饿又冷,扛不住了,就喝几口米酒暖暖身子。夜色因为寒冷,也显得无比漫长,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天色才渐渐发亮。清晨六点,天还是灰蒙蒙的,忍受了一夜的冰寒,每个人的身子发虚,还是没发现什么动静。周站长和李之龙讨论了一下,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应该到盗伐现场抓。
由于一夜未睡,加上饥寒交迫,又山高路陡,没走一会,李之龙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太阳穴那里隐隐生疼,鼻涕也要流出来的样子,鼻孔深处觉得发酸。这在以往是很少见的,李之龙的身子一向健壮如牛———可能是太冷了,也太饿了。在山路中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在接近海拔1300米左右,他们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水沟旁的石洞边,有大米和铺盖卷———这应该是盗伐者食宿的地方了,他们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李之龙等人精神一震,受了一夜的罪,可不能前功尽弃。李之龙说:“不要打草惊蛇。”因为当时保护区的森林公安局尚未成立,手上没有任何执法工具,为保证大家安全并能顺利抓到盗伐分子,李之龙和大家讨论并定下抓捕方案:分两个梯队上去,前后保持50米。这样,可以方便掩护和相助。
继续往高处爬,在海拔1600米左右的地方,李之龙忽然就发现了两组人,每组两个人,正在把胸径接近一米的陆均松锯成木板。这是要多少年才能长成的大树啊?李之龙心中暗喊可惜。锯木人身旁的录音机播放着音量很大的流行音乐,并没有发现李之龙他们的接近。周站长带着李之龙走近其中两个人。两个锯木人就停下手中的锯,警惕地看着。李之龙笑了笑,说:“我们是来爬鹦哥岭的,迷路了,走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准方向,你们有没有水?给口水喝!也给我们指指路?我们得下山去。”锯木人放松了警惕,一个赶紧去倒水,另一个则笑着说:“鹦哥岭太大,不熟的人,经常迷路。”李之龙和周站长越来越接近两个人,喝完水之后,周亚东给李之龙使了一个眼色。李之龙和周亚东同时扑过去,一人扭住一个,几十米后的护林员见李之龙他们得手,也全都冲上来援助,用裤腰带绑住他们的手,让他们蹲下不要动。
也是凑巧,抓捕这两个人时,另外两个人只离有五六十米,却因为录音机声音的轰响和茂密树林的遮蔽,竟然没有被惊动。李之龙和周站长故技重施,很遗憾只抓到一个,另一个手脚麻利,窜进密林深处,腿脚比兔子更快,刹那消失无影踪。周、李二人立即与护林员一起把抓捕到的三个人押下山。到达什运乡镇政府时,惊动了不少人,周围的村民都前来围观。因为保护区的森林公安局没成立,案发在哪个市县境内,就要移交到哪个市县的森林公安局处理。下山后,李之龙立即通知了琼中县森林公安局,等候他们的到来。
交接手续办完,李之龙才松懈下来,发觉手脚冰凉,太阳穴那里的疼是越来越深了,好像被一个锥子在刺。李之龙想,保护鹦哥岭的路,还漫长得很,今后,像这样的情况,肯定还会层出不穷的。最关键的是,这些伐木者,也并非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只是基于生存的需要,保护区也不能把他们当成敌对者。针锋相对,只会两败俱伤。
意识到需要和周边村民打好交道才能改变保护区的状况,社区工作的重要性被提了出来。李之龙第一次到村里和村民进行零距离的沟通时,村民们都把他们这群年轻人当怪物看。他们说明来意后,村民们便开始谩骂和驱赶。又不懂当地语言,要沟通更是难上加难。沮丧的情绪开始在李之龙心中蔓延。李之龙和同事一起寻思和村民打交道的方式。最后,是用一次次烂醉如泥,换来了村民的信任,也换来了工作的巨大进展。
2008年,管理站与周边村民达成共识,与19个村委会签订了土地共管协议。协议签订的当天,李之龙又和村民们喝了一场,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和高个子王合升相互抱头痛哭。这是多少年来李之龙的唯一一次哭泣。他一直认为男人不该哭,要和哭至少保持1232公里的距离,但他还是哭了。
这哭酣畅淋漓,是另一种形式的笑。
这哭,也是他对着鹦哥岭的深情歌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