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落雨的早晨。虽然因为干旱,一直在盼雨水,但这一下雨,尤其是这种阴沉淅沥的小雨,就真有一番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况味。慵懒的目光扫见露台上那朵扶桑花开了。
前些日子去一家大型装饰品和建材商店,随手拎回这一小株扶桑花。眼下商店的苗圃,露天的大门关闭,外面一些菊花、南瓜摆着,还有零零落落一些其他植物,跟春天伊始敞开门大迎四方客、门里门外庆典一般铺排各式各样生机勃勃又整装待发的花木之情景,相去甚远。那天我在这一派小寂寥中逡巡一会儿,看见这一小盆扶桑花,不由伸手去触摸那一个饱满的粉色花蕾,一股秋的沁凉从指尖传来,如同一个感召,我把它带回了家。
其实想买一盆扶桑花也是一直以来时不时涌起的冲动,为什么呢,也因为这是年少时的花,在海南我们只把它唤作大红花,大大的红花配无遮无拦的烈日,朴实得是一种天经地义又不以为然的存在。而在北美这个纬度地带, 扶桑花是不能在外面过冬的,需搬回屋内,又因为自己常外出难以照料, 所以每每只瞅一眼苗圃的扶桑花, 便作罢。回头望,异国他乡的岁月可曾带来个人的多少成长,一言难尽;然而,故土风物却纷纷噔的一下,在心里被捧上神坛。
犹记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前的一个冬天,一帮朋友开车从芝加哥一路往东向南,直奔佛罗里达。在美国本土最东南端的 Key West小岛,不期然看到一株凤凰花树,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那开得如红霞一片的凤凰花,妥妥的是童年背景画板里鲜艳的一抹:小伙伴在花季初始用那蓓蕾做游戏嘻嘻又哈哈,在花落尽树上挂着毛毛虫时大呼小叫避之不及。
再话说 Key West 这个和古巴隔海水相望的小岛, 有座海明威的故居, 他在那里写下了《乞力马扎罗的雪》。而我打故居门前走过,竟然无暇进去参观,只是脑子里闪过书里那一个著名的命题:那只豹子到雪线以上是为了寻找什么?此后,每当美国朋友问起我的家乡, 我就会说有些像佛罗里达, 没有冬天, 夏天很热,海风吹,沙滩美,四季有蓬勃的树木鲜花瓜果,他们听了若有所思点点头。
说了那些个热烈红火的花, 再来说说开素白小花的九里香, 当年熟视无睹, 如今想起,心里一阵默然。九里香大概是小时候在海口所见最多的灌木丛。那白白的小花, 红红的小果, 配着透绿的叶子, 其实是挺讨喜的, 大概就因为太普遍, 而且花的香味太浓厚,从前一直忽略它的存在。即便这些年频频回乡,会为这样的花那样的花故人相逢般雀跃, 却从未在意过它。然后就到了2019年秋天的一个下午, 跟好友M在海甸岛一家小面馆吃了简单可口的面食, 随后漫步聊天,在暮色四合时遇上一场大雨。我们挥手作别,各自回家。我沿着和平大道脚步匆匆, 虽是撑着伞但雨大也湿了半个身子,干脆就慢下步子,这时,湿润的雨夜空气里一股股清香荡漾过来, 意外的怡人。纳闷是什么花, 左看右看才发现竟然是路边的九里香,湿润润的墨绿色一排过去没有尽头。若果真没有尽头,该多好,那是我最后一次见M,今年春天,那样温婉良善美好又满富才情的她, 猝然离世, 留下回忆和缅怀绵绵无尽头。
九里香, 从此, 是我心坎上的小白花。想到从前读席慕容的那首“七里香”, 一度疑惑这七里香和九里香是不是同一种, 也暗自嘟囔这九里香如果是七里香就好了呀, 就有诗情和典故了,不是这再平凡不过的篱笆丛。不想如今,九里香于我却渗透着深深的回忆和缅怀,对故人,对岁月,也冥冥之中契合着席慕容在诗里的吟哦:
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而沧桑的二十年后
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微风拂过时
便化作满园的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