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开见子图》(中国画) 南宋 吴炳
《蒲塘秋艳图》(中国画) 清 恽冰(女)
《五色蜀葵图》(中国画) 明 陈括
■ 伊拉在《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中,有如是描述:“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故而,当天大观园中的那些女孩们,早早就起来了,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且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飖,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
在我们惯常的记忆里,暮春时花事已尽,事实上,在夏日的大观园里,还有石榴花、杜鹃花、荷花、芍药、茉莉、蜀葵、紫薇、玉簪等在静静开放,它们有别于春花的热闹,大都素而清雅,惹得那些有着高审美品位的古代艺术家们,禁不住泼墨的冲动,以各具千秋的笔法,把它们的美画下来。
石榴:占断群芳色
在夏日群芳中,石榴花或许是开得最热烈的,于绿荫之中,燃起一片火红,灿若烟霞,绚烂之极,几千年来,它也因其热烈而赢得了无数诗人词人的喜爱。少小成名的天才宋代词人晏殊,或许从小过惯了这种热烈的生活,他对石榴花天然地就有一种亲近感,譬如他的《石榴》词:“开从百花后,占断群芳色。更作琴轸房,轻盈琐窗侧。”于晏殊而言,这首词的用词虽浅白却极富韵味,“占断群芳色”与“轻盈琐窗侧”,一强势一婉约,石榴花的形态就在读者的心里灵动起来了。
史料有载,石榴乃张骞自西域带回中原,其间经历颇多波折。概因石榴的传奇、灵动与热烈,使它成为几千年来画家们翰墨里的宠儿,五代十国时黄居寀(传)的《石榴图》、北宋与宋徽宗赵佶齐名的赵昌的《寿带榴花》、南宋吴炳的《榴开见子图》等等,各具奇异魅力。晚唐诗人李商隐有一首《石榴》诗,写尽石榴的风姿:“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李商隐此诗,似乎成了赵昌的《寿带榴花》与吴炳的《榴开见子图》的注脚。在吴炳《榴开见子图》中的石榴,视觉上就十分诱人。该画工笔设色,果皮橙红,籽粒紫中嵌白,颗颗分明,如同宝石,体现了南宋院体画工致妍丽的特点。
在关于石榴的诸多画作中,明代画家徐渭的《榴实图》与陈淳的《花卉册之石榴》尤其令我印象深刻。徐渭与陈淳并称“青藤、白阳”,皆擅水墨写意风格。白阳陈淳向来喜爱石榴,曾赋诗:“蜡蒂团赪玉,文英簇绛绡。秋来结佳果,珍味不须调。”在他藏于上海博物馆的画作《花卉册》中,画有石榴一幅,果枝一束垂坠而下,上结果实两颗,简笔着墨写零落枝叶,浓淡结合绘出果实饱满的姿态,尤其用淡墨细细点出果实裂口处溢出的颗颗籽粒,只一枝便令人想到硕果累累的景象,整个画面清纯淡雅,颇具其典型的“一花半叶、淡墨欹毫”之风。与之相映成趣的,是青藤徐渭的《榴实图》,不同于白阳山人画中硕果坠枝的意象,青藤徐渭的《榴实图》虽为折枝,却是一笔纵贯素笺,且其所画石榴果开口向上,仰天大笑状,分外灵动。饱满的籽粒似乎要冲出果皮,纷纭而出,笔意恣肆,更添一份狂放之气。徐渭似乎收不住胸中的才气了,不得不在画面右上题诗一首:“山深熟石榴,向日笑开口。深山少人收,颗颗明珠走。”深山石榴,原来寄托着画家虽明珠蒙尘,却依然放纵洒脱的心绪。
蜀葵:白日如分照
在夏天盛开的花卉中,蜀葵是一种神秘的存在。它是唯一以“蜀”为名的花,清人陈淏子在其花木栽培著作《花镜》中说:“蜀葵,阳草也……来自西蜀,今皆有之。”蜀葵的生长历史确实久远,在中国最古老的辞书《尔雅》中,已经有关于它的记载,只是那时被称为“菺”和“戎葵”。
在我国广袤的大地上,处处可见蜀葵的身影。它还曾经出现在敦煌壁画中,通过北方、南方、海上三条丝绸之路被引种到南亚、中东、欧洲各国,是最早被引种到欧洲的中国花卉之一,因而,在世界各地的很多园林中,都可以看到蜀葵的身影,在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笔下,蜀葵得到了大师们浓墨重彩的彰显。譬如德国伟大的艺术家丢勒(1471年—1528年),他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画家,他于1503年绘制的一幅画中就盛放着四朵鲜艳的红色蜀葵。而梵高的名作《花瓶中的蜀葵》,是1886年梵高32岁时创作的一幅布面油画作品,属于后印象派现代艺术的花卉画,现被收藏于苏黎世美术馆。画面中的几朵蜀葵,被梵高在深沉的背景前凸显了出来,这是一幅花姿娇艳的静物花卉,画面层次比较复杂,色彩分布讲究整体布局,用色沉着华丽,富于质感,静物的生动与奇妙,给我们带来许多美的满足。
此外,在提香、鲁本斯、布歇、布格罗、德拉克洛瓦、莱顿、柯罗、毕沙罗、莫奈、雷诺阿、塞尚、列宾等西方著名画家们的画笔下,蜀葵不断变换全新的赋形。
在中国历史上,蜀葵亦一直是历代皇家园林中的主角之一。汉武帝的上林苑、曹操的铜雀台、梁元帝的湘东苑、唐太宗的东都苑、清朝的圆明园等等,其间都有蜀葵的身影。从古至今,无数的中国画家为蜀葵而痴迷,他们前仆后继地创作着关于蜀葵的画作。
因为蜀葵,我们甚至能遇见长于四川的唐代大诗人李白,他在《流夜郎题葵叶》里有了一丝感伤:“惭君能卫足,叹我远移根。白日如分照,还归守故园。”李白晚年被流放夜郎,以此诗表达了对锦江边蜀葵留守故园的羡慕之情。
莲荷:浦上生绿烟
在中国传统美学中,“荷”大概是表义最为丰富的一个意象。“浦上生绿烟,波底荡红云”,夏天一来,这池塘里的荷一下子就茂盛了起来;而夜宿骆氏亭的李商隐,满怀悲秋意:“留得残荷听雨声”……荷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节,亦有欢喜自在的禅意,更有鸳鸯相与、蝴蝶翩跹、鱼戏蛙鸣所寄托之情之趣。故而,看客眼中的荷是怎样的姿态,全在于观者个人的心绪与修为。中国是世界荷花重要的原产地之一,荷花文化灿若星河,源远流长。千百年来,骚人墨客为之心神相系,梦魂萦绕,或挥毫泼墨,或浅吟高唱,从而留下了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诗书画文,其中不乏无价墨宝。
清代女画家恽冰的花鸟作品被誉为中国绘画史上的经典之作,其画作风格清新淡雅,独树一帜。在恽冰的花鸟画作中,对于荷花和梅花的描绘,尤为突出。在她的画中,荷花或立于清澈水面,或低垂于水的波纹之间,既有飘逸风姿,又有深沉之气。她的荷花色彩淡雅,笔触细腻,犹如薄纱般透明,令人赞叹。
恽冰心怀高远,这从她的画作《蒲塘秋艳图》中可以窥得一二。荷原本为夏日群芳谱里的重要成员,恽冰却在《蒲塘秋艳图》里用了“秋”字,显见得这蒲塘里的荷,是开了一整个夏季的。
《蒲塘秋艳图》是恽冰的代表作之一,是《爱莲说》的精彩诠释。作者以写实的手法进行刻画,碧水之上萍藻点点,绿荷盈盈。荷花在娉婷舒展、俯仰欹侧的荷叶衬托下,以含苞、初绽、怒放的三种生命状态来展示其美。整幅画色阶层次丰富,色调真实自然,花瓣清淡雅丽,凸显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内在神韵。且荷旁有莲蓬,迟得秋艳。水中画丛生萍藻,清澈虚灵。以没骨法工整晕染,荷叶的舒卷正背,花瓣的敛放卷伸,莲蓬的饱满,皆尽其态,并显婉约之姿。
恽冰有自己的《花卉册》,共十开,绘紫藤、兰花、牡丹、腊梅山茶、桃花、梧桐山鸟、桂花、荷花、榴花、夕颜花等等,皆没骨敷色,妍雅可喜。
事实上,中国历朝历代皆有无数画荷者,南宋吴炳的《出水芙蓉图》、年代与作者不详的《太夜荷风图》、明代王问的《荷花图》、明代徐渭的《黄甲图》、清代赵之谦的《荷花图》等等,数不胜数。我尤喜赵之谦《荷花图》中的构图,同中求异,却又极富变化,笔墨浓淡相间,刚柔相济,色墨相融,使画面透溢出清新隽永的气息。其大胆的用色,与徐渭画法相异,是海派绘画吸收西洋画法所形成的风格。
“薰风自南至,吹我池上林。”古画里的夏日花香,幽远沉静,端的是,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犹觉玉肌凉,缱绻而不失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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