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画中的候鸟 2024年11月04日  

  北宋宫廷画《瑞鹤图》。

  南宋·梁楷《秋柳双雁图》。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

  清·边寿民《芦雁图》

  清·边寿民《芦雁图》

  ■ 韩惠娇

  在北方,此时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儿黄了落了,天又高又蓝,寒风渐起,吹起了入冬的号角。一行行大雁往南飞,它们千里飞行,像是定时巡回演出的舞者,时而排成“人”字,时而排成“一”字,牵引了无限的秋意与诗情。温暖的海南岛,也吸引了不少“猫冬”的候鸟,海边、河边的湿地都成了鸟的天堂,大雁、白鹭……在这能躲避人间喧嚣的角落里安了巢,繁衍下一代。

  在古画里,这样充满人间时序的秋景也是常见的,而画面的主角常常就是这些飞行千里,牵引无限诗情的候鸟。

  北宋宫廷画《瑞鹤图》

  仙禽告瑞忽来仪

  在北宋,宫廷画院画家就曾以丹顶鹤为主角,画了一幅《瑞鹤图》。这是一幅描绘仙禽告瑞的图景。宋徽宗赵佶在题跋里记:“政和壬辰上元之次夕,忽有祥云拂郁,低映端门,众皆仰而视之。倏有群鹤飞鸣于空中,仍有二鹤对止于鸱尾之端,颇甚闲适。余皆翱翔,如应奏节。往来都民无不稽首瞻望,叹异久之,经时不散,迤俪归飞西北隅散。感兹祥瑞,故作诗以记其实。”

  据《宋史》记载:“政和二年延福宫宴辅臣,有群鹤自西北来,盘旋于睿谟殿上,及奏大晟乐而翔鹤屡至,诏制瑞鹤旗。”根据《宋史》的描述,《瑞鹤图》所记录的景象实则是,北宋政和二年(1112年)正月十五元宵节,赵佶在延福宫宴请群臣。在宴会之中,演奏礼乐《大晟乐》。音乐声起,伫立于房顶的仙鹤应声而起,飞舞盘桓于蓬勃紫云间。可以猜想,宴会上群臣无不感叹天降瑞祥,昭示太平盛世。

  宋徽宗赵佶迷信道教,在宫廷里修筑道坛,供养道士。而训鹤术,正是道家的独门本领。此番应时应景的鹤舞,应是宫廷里的道士以招鹤之术,人为制造的一场浪漫的演出。根据鸟类学家陈水华在《形理两全》一书中的研究结论,上元节时,根据丹顶鹤的候鸟飞行路线,它们并不会在汴京停驻栖息。由此可见这群鹤应是宫廷里所饲养的珍禽,所以宋史里只写其自“西北而来”,很明显有玩文字游戏的意味。

  宋徽宗最为宠信的道士,名林灵素者。他诓说,赵佶是神霄玉清王转世,是天帝的长子。宋徽宗对此深信不疑,并在全国兴建神霄玉清万寿宫,荒诞地推崇以道教治国,致使朝纲混乱,无视内忧外患的国家处境,耽于享乐,沉溺于道士们所虚构的“清平盛世”之中。直至金兵南侵,靖康之难发生,北宋灭亡,这一场荒诞不经的道教治国往事才落下帷幕。至今在海口五公祠还保留有宋徽宗流美飘逸的御书碑:神霄玉清万寿宫诏碑。这一方碑与这一幅仙气氤氲的《瑞鹤图》一样,所记载的是宋徽宗迷信道教,荒唐误国的历史。历史如烟,已随风去,只留下精美的瑞鹤图,供后人叹息。

  南宋梁楷《秋柳双雁图》

  逸笔画双雁,秋意入肺腑

  梁楷是南宋嘉泰年间画院待诏,曾经获赐金腰带,不受,挂于院内,潇洒挥袖而去。性嗜酒如狂,号称梁疯子。梁楷是天才型画家,人物、山水、道释、鬼神皆善。画作分密体、减笔两种风格。今所传世者,以简笔居多,密体仅余一二,几乎不可获睹。

  《秋柳双雁图》扇面就是他所绘的简笔风格作品。墨笔于画中心,极其写意地写出两残柳枝桠,背后有大量的留白兼淡晕染,虽不见烟林风草,观者却已处破晓时分的芦汀柳岸,薄暮冥冥,雾气空濛,秋意一丝丝入了肺腑,双雁破空翱翔,一只往下滑行,一只振翅而上,这是成对大雁。虽是悲秋,画面却是温情的。大雁是候鸟,结伴而行。古画里时常也有落单的孤雁,孤单寂寥,才被古人寄托羁旅苦闷,思念家乡的哀思。

  大雁的塑造,也是墨笔写出,翅膀淡墨一写,脑袋、尾羽以浓墨一点,逸笔寥寥,大胆下笔的残柳,寥寥几根的芦草,大量的留白让万般诗情集于一水之间,留下无限遐想。

  这种绘画在宋代并不是主流,甚至被时人评价过于放纵、野逸了些。北宋画家对自然的描绘十分真诚,讲究形理双全,是儒家格物体道思维的呈现。花鸟画流行的仍是“黄荃富贵”一路,崇尚以精细工笔写生为基础的花鸟画风。诸如此类的大写意水墨花鸟画,在元以后,文人画兴起,才逐渐被接纳。在明代,徐渭汪洋恣肆的大写意画对后世影响极大,至今不绝。

  清代边寿民《芦雁图》

  只图只影落秋烟

  边寿民是清代扬州八怪画家之一,以画芦雁著称。其自号苇间居士,是江苏淮安人,出身寒门,结庐在山阳旧城东北隅梁陂桥附近,远离闹市,临水而居,周围芦苇丛生,正是芦雁过冬安巢之处。秋天,秋水澄澈,芦花白,蓼草红,有芦雁栖息,边寿民在屋里,透过窗户就能观察到大雁。

  他笔下的大雁时而盘桓于秋水碧天;时而在苇间引颈悲鸣;时而扎入水中只露出半截屁股嬉闹;时而傍晚间三三两两蜷卧于滩涂,姿态万千,均源于对真实自然的观察。这在讲究摹古、钟情于作书斋绘画自娱脱离自然造化的清代画坛中,实在是一股清流。正是源于对大雁习性、情态了如指掌,才能传移模写,道法自然,笔下自然生气灵动。

  边寿民笔下的大雁,正如他一样,“只图只影落秋烟”。秋水长天辽阔,隐居苇间,处一方天地,虽难免寂寥,却胜在自由,无拘无束。

  这两幅图是一套册页中的两开。画面均作染地,秋水微漾,天空清幽,芦苇荡里,秋风飒飒,吹起苇秆摇曳。一开中芦花荡漾,一只大雁垂颈下探,是被秋风所惊呢?还是发现了雁群的伙伴呢?不得而知。但画家对于形的把握,十分精准,且因为对大雁的习性有过深入的观察,其所描绘的形态非常丰富。

  另一开则绘双雁,一只扎入水中,只剩半边屁股露在水上,胖墩墩的,十分可爱。另一只则长颈展翅,作欲飞之状。此二者皆动势,观者立马就能想入非非,二者动态与神情,尽在眼前。一只扎入水中,发出“咕噜”的闷响;另一只,振翅欲飞,翅膀划过水面,划破长空,带起肃肃的风声。其中一开上题了诗跋:“芦荻秋风两岸间,孤飞碧海独徘徊,怜君万里辞边月,只为潇湘菰米来。”秋风、秋月、秋草、秋雁,好一片秋景!

  秋之悲,在于离愁,秋之美在于生机。虽万物开始凋零,候鸟南飞,但万物有灭,就有生,正如大雁南来北往,循环往复,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