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渡口 2025年02月14日  
  ■ 岑晴

  又一次,站在季节与季节相接的时间渡口。凛冽的寒风将河面凝结成冰,也催开了茶花和蜡梅的赤烈红颜。暗沉的天空下,远处山峦勾勒出灰褐的轮廓,沉默萧瑟,却又似乎在隐忍着,暗自积蓄一股倔强的力量。

  时光的旷野枯荣交织。许多时候,日子像一棵树,盼望一场热情的风和温柔的雨,润泽枝叶,给期待的新绿留出空间。

  明月年年总相似,人却不相同。从这个年纪往前望去,生命的设计充满了戏谑意味。当你青春年少的时候,如晨曦初露闪耀迷人的光芒,如野马奔腾显现勇毅的力量,但同时也有一些年轻的鲜嫩的稚气,四处横冲直撞的闯劲,应和着这充满活力的世界。而年岁渐长,待到知天命之时,对世界的复杂就有了更为清醒的认知,懂得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即使身体老去,肢体不再灵动,灵魂依然可以翩翩起舞。

  所谓人间烟火,各有遗憾,就是这样吧。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和担负的责任,苦恼和快乐总在岁月的天秤两端僵持不下,伴随的还有变幻莫测的心之所向。我们总是善变,捡起这个,又放下那个。

  生命是什么呢?

  回首来路,你用脚步踩出的每一个细碎瞬间,已密集地串联出万里长卷。你会发现,它是一幅朴素而丰富的图画,沟壑和峰峦,沙漠和丛林,猫和狗,亭台楼阁,还有杏花小巷。那些你抛弃的、你执着的,是一扇扇窗扉中明明灭灭的灯火。或阑珊,或炽热。或记忆,或忘却。然而它已经是静止的了。唯有你手心中握着的当下,是活泼灵动的。

  生命是一顶衔来枝叶编织成的桂冠,底端再镶上一圈紧箍儿。人人戴着它招摇,也时不时地念念咒语,来驯服心中的野兽。世间熙熙攘攘,人生来却是孤独的。内心深处的声音,就像冰封的河流,没有人能窥见底下游鱼的摆尾、水波的涌动。正如尼采所说:“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认为那些跳舞的人疯了。”每个人的触须不一样,内心世界独特而纷繁,所思所见激发的那些或细腻温柔或粗犷豪放的心绪,那些苦瓜般或蜜糖般的感知,别人难以完全感同身受。因此,生活需要拥抱孤独。不急不躁地,自由自在地,独享这份自我的空间与时间。孤独并非寂寞,并非封闭。而是一种与自我相处的智慧,一种在思考中对自我的坚守。譬如梭罗、陶渊明,一个傍湖而居,一个回归田园。他们与大自然为友,修篱种菊,观锦鳞游泳,看松鼠和野鼠为坚果争吵不休;与书籍做伴,阅读、思考,如饮酒般陶醉。看似远离尘嚣一片清冷孤寂,实则漫游在属于自己的心灵王国里,广阔富足而安宁——他们是自己王国的国王。

  当然,与自我相处的方式还包括运动、音乐、冥想、琴棋书画等正能量的途径。空虚无聊绝不是孤独的本色。当你以自己喜爱的方式,泡一壶清茶,点一支熏香,翻开一本有益的书,在字符跳跃间探索,与之对话,体会精彩的思想文化和不同层次的视野,智慧得到启发,你的世界便热闹起来了,而且是一种令人舒适的热闹。

  人的天性其实是渴望热闹的。虽然孤独与生俱来,但是情感交互同样源自人类本能。心理学上说,社会是人的情感和心理的最终归属。没有人能长期独立于社会和群体之外,人的情感和心理需求必须在社会和群体中找到交流和共鸣。

  所以,除了拥抱孤独,人们还需要亲朋好友的陪伴,需要爱的情感在彼此的世界之间流动,生生不息。当你主动迈出步伐去拥抱世界,你会感觉到喜悦。如果说独处是爱自己,那么与他人的相处,就是爱人,也被人爱。这才是完整的丰满的人生。不单薄,不缺失。真正意义上的爱,可以使自我和他人感觉到温暖和成长。

  人生,本就是独来独往,加上人来人往。无论如何,热情和热爱会是其中永远的主题。

  生命的修行就在于此。

  在这场修行当中,有一种认知必须贯穿始终,那就是——不完美性。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是完美的,无论外在还是内在。他人不是完美的,花鸟鱼虫、山湖林野不是完美的,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是完美的。就算是凌冬时节飞天大雪封山封河下的白净天地,也会有污垢掩藏,也会有鸟兽的黑爪子如白纱上的墨渍般晕染着。

  理解、接纳自我和世界的不完美,方能对自己温柔以待,与世界和谐共处,进而方能更好地去寻求应对和改善之策。因为爱的内涵,本身就是包容。

  生活这出戏剧,我们既是主角,也是旁观者。在这时间的渡口,把这一年上演的纪录片细细观摩,将那些暖心的得意的、糟心的挫败的是非恩怨拂过心弦带来的触动,变成冷静的思考和珍贵的经验,来犒赏自己。这未尝不是一件美妙的礼物,包裹着温暖和希望,予自己,予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