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宣德青花海水白龙纹扁壶。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 方波

　　小满，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八个节气，标志着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完全成熟，故称之为“小满”。“小满”是夏日寄来的第一封素笺，字句间藏着“将满未满”的禅意。此时南风拂过麦田，籽粒初盈却敛锋芒，江河涨而未溢，恰似青花瓷器上流转的莹莹光泽——“三分含露，七分蕴秀”，以谦和之姿勾勒出东方美学的绝妙境界。

　　瓷器，这一承载了千年风华的器物，在小满节气中也有着独特的文化寓意。中国古代瓷器上的装饰题材，如青花海水白龙纹，不仅体现了工匠的高超技艺，更与小满节气的习俗相呼应，寓意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当小满的雨丝如蚕娘抽出的银线，将天地织成一片青碧，此时麦穗初盈未满，江南桑叶沃若，北方苦菜新采，万物在盈虚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北京故宫博物院珍藏的一件明代宣德青花海水白龙纹扁壶，恰似一泓凝固的时空，将这种将满未满的东方智慧凝练成永恒。

　　此器为宣德时期典型器物，通体青花装饰，壶口及颈部绘卷草纹和缠枝莲纹，腹部满绘海水龙纹，龙身矫健，鳞片刻画细腻，龙爪锋利，龙须飘逸，展现出极高的艺术价值。此件瓷中瑰宝，青花发色浓艳纯正，以苏麻离青料泼墨般晕染出浩渺沧溟，又以留白之法勾勒出五爪白龙，龙身遒劲却未全露云端，龙首昂然而未破浪冲天，暗合小满时节“物致于此小得盈满”的古老智慧。

　　明代匠人刻意让龙尾隐于青花波涛，仿佛呼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麦秋至”的物候：农人深知此刻麦粒灌浆至八分便须停雨，正如白龙游弋于釉色深浅之际，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亏。小满的农耕哲学，在宫廷瓷器中化作纹饰的隐喻；扁壶颈部的缠枝莲纹蜿蜒如阡陌，壶腹海浪间翻涌的礁石似田间新垒的田埂，而白龙所衔火珠，恰似小满后一日热过一日的骄阳。

　　古人观天制器，将“满”与“谦”的辩证刻进瓷胎：龙纹威仪却不张狂，海浪磅礴而存余白，恰如小满时节“江河渐满”却未至汛期，麦穗垂首而不折腰的谦卑。明代《酌中志》载“宫中此日以青瓷贮新麦献于神祇”，瓷器上装饰龙纹既是帝王祈雨的象征，亦暗藏“满而不溢”的治国之道。

　　宣德青花的钴料在窑火中晕染出深浅相宜的蓝，如同小满时节天色将暮未暮的苍穹，器身翻涌的浪涛纹，既似江南五月丰沛的雨水，又暗合《周易》中“云行雨施，品物流形”的天道。当五月的熏风掠过故宫的琉璃瓦，扁壶上的白龙仿佛在青花波涛中游动起来，六百年前的工匠以瓷土为纸、钴料为墨，将二十四节气的轮回与王朝的气象熔铸一体。

　　小满的智慧，既在垄亩间抽穗的麦芒上闪烁，也在宣德窑火淬炼的青花深处永恒。这种对“未满”之美的珍视，让中华文明始终保持着谦逊而蓬勃的生命力。

　　（作者系海南省博物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