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善传

　　入夏以来，日头天天在头顶喷火，使人很想念故乡那遮天蔽日的簕竹。

　　故乡的簕竹，漫山遍野，一簇簇，一垛垛，郁郁葱葱。高大的簕竹如兵如林，把村子围得喘不过气来。每逢酷暑，村里的男人女人扛张竹椅缩到竹根下，缝缝补补，下棋聊天，凉爽死了。

　　簕竹笋很好吃。春天泼过几场大雨，早上拨开竹丛一看，好家伙，竹笋裹着好几层嫩嫩的外壳，尖尖的从地里探出头来，拿把钩刀对准它一抽，就从里面滚出来。剥开外壳，用井水泡一晚，捞出切成片，下到油锅一煮，清香满屋，挟一口，质地滑嫩脆爽，味鲜微甜，从嘴里一直甜到你的心里去。有客人来，“鲜鱼煮竹笋”算是上等的农家肴。

　　村里人虽然爱吃竹笋，但舍不得割房前屋后的“防风竹”，要吃就到山里割去。有个叫山狗的，趁晌午无人，偷偷割了村前围篱那好几捆竹笋。吃完，他探头探脑出来倒笋壳，被人逮个正着。爷爷是村里的“先生爸”，叫他来责斥几句。谁知他当生产队长的大哥勃然大怒，说，竹笋不是谁家的，想吃就割，看谁敢把你怎样？爷爷骂道，这败村崽，抡起手杖便打。队长捂着屁股一溜烟跑了。队长气咻咻嚷到公社去，说村里出了反革命，快抓人去。公社书记敬重读书人，问明白时笑了笑，便不了了之。此后再无人敢偷割村边的竹笋了。

　　“防风竹”其实是我村的守护神。解放前贼多，村里密匝匝的簕竹围着，村口扎一个厚厚的竹栅门，晚上门一闩，贼人就甭想进来。1949年，长坡警备队探得有琼崖纵队的小分队在我们村里驻扎，连夜从县城新州调来几百人，把村子围得水泄不通。竹垛厚如城墙，敌人的机枪扫射去，子弹擦着光滑的簕竹，啾啾便弹了下来。村子惊醒了，里边的战士们从竹垛缝里伸出很多枪，一枪一个，打完又缩回去。敌人死伤惨重，又久攻不下，恼羞成怒，一把火扔进竹垛，顿时哔哔剥剥烧了起来，分不清是枪声还是竹子的爆裂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山上的琼纵主力发现后，扑下来，两面夹攻，敌人落荒而逃。簕竹垛保护了我们村，保护了琼崖纵队战士，粉身碎骨了，可是，春天一到，几场雨水下来，枯朽的竹子又抽出嫩芽来。

　　前些年，竹子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老人们很伤感，说，竹子六十年一轮回，老了，看来是保不住了。果然，竹垛落下一地的竹米，不久竹子都枯死了。可是，第二年新的竹子又蓬蓬勃勃长出来了。

　　前几天，我回了趟老家，发现村里的簕竹少了。父亲说，村里硬化环村路，嫌这簕竹阻碍交通，又不美观。挖掘机一到，连根刨出来了。父亲见我发愣，又说，现在世界好，没贼了，这簕竹用处不大了。我仍在发愣，可心里却轻轻地掠过一丝快慰。

　　[ 乡村纪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