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辰

　　只要读过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就不会忘记少年时代的鲁迅曾经把“荆川纸”蒙在小说的绣像上描图的故事。鲁迅描画的底本便是绣像本古典小说，这是我国古代非常流行的小说版本。从四大名著《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到一些如今已经难见真容的小说，都有人为之配图绣像。

　　文学和美术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但当文学作品和插图艺术相遇，却可以发挥各自优点，图文相映。在我国，文学与插画结缘已久。有时候，一幅好的插画能顶得上好几段文字的描述。至今，文学作品中的插画依然盛行不衰。

　　文学插画的悠久历史

　　我国文学作品中的插图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在长沙子弹库楚墓出土的帛书上便有着文学插画的雏形。该帛书中有近千言文字，文字四周环绕着象征一年十二个月份的神像图，图旁有文字说明。有正文、图像、注解，已经具有当下插图版文学作品的几个要素。

　　另据记载，汉代刘向曾著《列女传颂图》，具有“传”“颂”“图”的形式。奇书《山海经》本应有图，惜乎图之不存，令人叹息。

　　魏晋南北朝，文学作品与插图的结合日趋成熟。说起《女史箴》，可能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女史箴图》却家喻户晓。其实《女史箴图》便是顾恺之根据张华的箴文《女史箴》配图所作的画卷。在顾恺之的绘画作品中，还有源自西汉刘向《列女传》的《列女仁智图》、源自三国时期曹植《洛神赋》的《洛神赋图》，如此看来，顾恺之可能是我国第一位有史记载的插画画家了。此时，文学作品中的插画颇为流行，就连梁元帝萧绎未登帝位之前也曾亲自提笔，以使者朝贡为主题，画出了当时不同国家使节的形象和习俗，并配有文字说明。斯图斯文，见证了一段外交史。

　　唐代以前，文学插图多靠手绘，成本极高，非大富大贵人家一般无缘得见。随着唐代雕版印刷术的兴起，插入绘图的文学作品可以批量化印刷生产。北宋年间，《列女传》雕版印刷本问世，上图下文，插图百余幅，蔚为大观。此外，佛教的发展也使得文学插画越来越精致。目前存世最早的一部多色套印插图作品是元代朱墨套印的《金刚经注》，书中佛像绘画精致细腻，只可惜数量较少。

　　明清两代，市民文化兴起，四大名著在市井之间流行，书中的插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诞生了陈洪绶（号老莲）等一批专业插画家。陈洪绶的绘画《九歌图》《屈子行吟图》《水浒叶子》皆配文刻印。其中，《水浒叶子》颇为有趣，以民间流行的马吊牌为底本，将《水浒传》中的人物画在牌上，后世水浒人物画像多以此为蓝本。

　　与陈洪绶同时期的胡正言所作的《十竹斋书画谱》，可称得上是文学插画的“鸿篇巨制”了。该书共收录画作一百余幅，配名家诗词，文图交映。《十竹斋书画谱》兼有讲授画法、供人临摹的功能，被誉为“最古老的中国画谱”，至今仍是经典。

　　鲁迅、张爱玲为自己的作品画插图

　　近代以来，随着印刷技术的发展，文学作品与插图艺术的结合越来越紧密，古典著作的插图本、绣像本层出不穷。

　　光绪二十九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由李伯元（《官场现形记》作者）主编的小说期刊《绣像小说》（半月刊）。李伯元为了发挥小说的“化民”（教化百姓）的效果，进而讥讽时事、激励革新，汇编了当时的小说作品。为了让小说更加通俗易懂，李伯元在每一篇小说的回目前都插配绣像插图，刊物也因此得名。在晚清时期，《点石斋画报》《飞影阁画报》等刊物也风行一时，文图互证，可以让阅读更加愉悦。鲁迅等人在后来的回忆中多谈及以上这些刊物，它们是新文学作家关于插画艺术的重要启蒙。

　　新文化运动以来，文学作品中的插图越来越受到重视。也许是仍惦记着少年时的绣像本和有插图的“三哼经”，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鲁迅一生对美术都情有独钟。他在《朝花夕拾》一书中还专门为《无常》一文配图《活无常》。画中的无常头戴高帽，脚踏草鞋，手中持一破扇子，非但不可怖，反而有几分草莽英雄的洒脱。观其画，更有助于理解鲁迅作文时的所思所想。

　　在新文化运动中声名鹊起的创造社早期编辑《创造月刊》时，即便面临经费短缺、人员不足等困难，也要在封面上和文章中穿插精美图画。

　　上世纪20年代，曾是创造社成员的郁达夫邀请与自己文风相近的叶鼎洛为《迷羊》一书画插画。叶鼎洛也不负郁达夫信任，用极为细致的手法刻画了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尤其重视刻画其复杂的心理活动，堪称精品。

　　最善于给自己的文学作品画插画的作家，莫过于张爱玲。有人说，张爱玲如果不写作的话会成为一名画家，可见其绘画水平之出色。作家为自己的小说配图自然更得心应手。对于小说中的一些细节，张爱玲通过画中人的一颦一笑就能表现得淋漓尽致。张爱玲曾为白流苏、曹七巧、姜季泽、姜长安等小说人物画像。这些人物画像与小说一起看，越看越令人觉得神形兼备。

　　从连环画到绘本

　　文学作品与插画艺术的结合，并非总是以文为主、以画为辅。其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这从插画千年演变过程就能看得出来。

　　很多人小时候都看过连环画，如果从要素来看，连环画未尝不是一种文学插画。清光绪二十五年，上海文益书局出版《〈三国志演义〉全图》，这是中国第一部以连环图画的形式来表现文学作品的书籍。

　　上世纪20年代，还是在上海，《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名著纷纷被改编成“连环图画”，“连环画”的名字自此固定下来。1941年，巴金的小说《家》由费新我配图，改编成连环画，上文下图的形式颇有些明末插画刚刚兴起时的样子。

　　为了纪念鲁迅，丰子恺曾经为他的九篇文学作品配图，画成连环画。丰子恺称自己是“在鲁迅先生的讲话上装一个麦克风，使他的声音扩大”。仅是《故乡》一篇文章，丰子恺便配了19幅漫画，几乎两三段文字便有一幅配图。在丰子恺的画作中，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最后一幅图中，一行队伍沿着脚下的道路前进，虽然远处是延绵的大山，但是山后的太阳已经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升华了整幅画作的主题。这些画作和文本相得益彰，能让更多人更深刻地理解鲁迅文字中的内涵。

　　近年来，绘本作品大量出版，可视为文学插画的一种变体。绘本以画为主，辅以文字，寥寥几句话镶嵌在图画中便能产生疗愈心灵的效果，兼具文学性和艺术性。

　　我国文人对文学最高境界的追求便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插画的产生也许便是古代文人努力达成这一境界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发展，插画艺术还会以更多形式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引领人们去品味文学，品味一种艺术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