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土糖寮 2024年05月24日  
  ■ 唐凯

  唐白居易有诗云:“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我的心灵深处,珍藏着一份关于家乡土糖寮的甜蜜的记忆。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的老家有一座土糖寮。糖寮坐落在村庄的西南角,一间宽大的茅草房,宽六七米,长二十几米,一溜儿摆开,是煮糖的地方。茅草房背后,地势稍高,是榨蔗汁的地方,那里竖立着两个硕大的圆圆的榨蔗石滚子,两个石滚子间挂着一个铁制的进蔗口,甘蔗从此处插入,又保护插蔗人的安全。两个石滚子上面连着一根粗大的树条,树条尽头配上一个牛轭,一头壮硕的大水牛套上牛轭,拉动大树条,从而驱动两个榨蔗石滚子,把一条条甘蔗榨成糖汁。

  蔗汁流到蓄存池里,沉淀后,加上适量生石灰粉,对蔗汁进行中和除酸,再将蔗汁舀到煮糖的两个大锅里煮。煮糖用的柴火是榨过汁水后草草晾晒过的蔗渣条,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古老的“煮豆燃豆萁”的故事。不过,乍一比较,就明白两者之间大不相同。曹植《七步诗》云:“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诗所描写的兄弟之情太无奈,而煮糖燃蔗渣却是另一番情景:煮糖燃蔗渣,汁水变成糖。本是同根生,兄弟相帮忙。煮蔗渣促使蔗汁水得到升华而变成糖,而且,就近取柴,方便快捷,物尽其用,经济节约,两全其美。

  糖寮的产品有黑糖(临高话习惯把红糖称为黑糖),有糖条(糖寮制作的成块糖,宽约巴掌大,长约30厘米,厚约一寸),有黏稠的糖浆,那可是原汁原味的土糖,又香又甜,是当时乡下人最常用的糖产品,尤其是糖条,能保存很久。有人备着,逢年过节时用以制作年糕;有人备着,农闲时制作糯米粿解馋;有人备着,待来日儿女结婚时制作糯米粿。

  有歌唱道:樱桃好吃树难栽。我说,糖好吃,制糖难。别看甘蔗榨汁了,蔗汁煮了,就成糖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制糖是一个特别精细的技术活,所以,许多村子就是因为缺煮糖师傅,才不能建起土糖寮。我老家土糖寮的煮糖师傅是个五十开外的大伯,孩子们称他东伯。他是多年前从岛外迁移过来的,到岛上之前,他就从事煮糖这一行了。村里建起糖寮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掌瓢人。

  东伯的煮糖手艺真是了得,他煮出来的糖,外观漂亮,味道正宗,经久耐用,拿到市场上出售,非常吸引顾客,在街上,顾客一看到我们村里人卖,就知道是东伯煮出来的糖,都抢着买。

  东伯是老家糖寮的灵魂,啥事都离不开他。蔗汁池里要放多少石灰粉呢?放多了,碱性过大;放少了,酸性过大,都影响成糖。大锅里的蔗汁煮到什么时候才能舀到另一口大锅去煮糖浆,糖浆煮到什么时候可以出锅,炉火要烧大些还是烧小些,这些都是煮糖师傅需要准确掌握的。他不断地发号施令,一点也马虎不得,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在糖寮里,东伯忙上忙下,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他握着一个用长竹竿绑着的大大的葫芦瓢,在煮糖大锅里,这搅搅那搅搅,手都没停过。尤其是第一口锅里的糖汁,舀进第二口大锅里煮浆后,他更忙了,动不动就搅一下,时时刻刻关注着糖浆,判断糖浆的粘稠度,粘稠度小了,结不了晶,成不了糖;粘稠度大了,就可能要焦糊。

  成熟糖浆要出锅了,东伯更忙了。只见他手里握着的大葫芦瓢,频繁地在糖浆锅里来回搅着,糖浆很粘稠,在锅里“卟卟卟”地冒起一个个粘稠的糖浆泡。一会儿,东伯把大葫芦瓢翻过背面,从糖浆中提起,看着流下的糖浆线,可大致判定出基本的粘稠度。一会儿,又提起葫芦瓢,从背面稀薄的糖浆中刮一小撮放到冷水里,看结晶情况。稍等一会儿,又提起葫芦瓢,用食指往葫芦瓢背上薄薄的热糖浆轻轻一刮,然后迅速地放入口中,嘴巴动一下,就用手指从嘴巴里拿出个小糖丸,用力地往旁边那张大桌槽上砸下去,听见“咯”的一声,声音结实清脆,他点了点头,该出锅了。

  他让副手把打糖浆的口杯拿过来,口杯摆放整齐,而后,他用大葫芦瓢打出糖浆,逐个舀进杯中。舀满口杯后,等了一会儿,把锅里的糖浆舀入制作糖条的一个个木格子里。再待会儿,就将全部糖浆全部舀进那张大大的制糖桌糟里。接着,用一个木铲子在桌槽上的糖浆里慢慢地来回搅动。渐渐地,糖浆冷却了,继而结晶,就成了粉状的“黑糖”(红糖),那边的糖条也冷却了,成为了一块块表面光滑的黑褐色的糖条。

  这一锅糖就这样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