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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描《海口解放了》由吴坤仁老人耗去半生光阴反复描绘而成。1950年4月23日,私立海南大学附中学生吴坤仁亲眼目睹了解放军进城。而这一画面也被吴坤仁用炭笔记在了他的画本里。此后几十年来持续修改勾勒,直至2007年9月才完成。
陈德雄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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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海南解放六十周年特别报道
解放时刻
解放前夜,人们在惶惶不安中期待未来。当时年仅17岁的热血少年梁鸿志,是琼山中学的学生和府海地下学联的成员,在对黎明的殷切期盼中,他用生动而饱含激情的笔,留下一个历史节点的清晰记忆。在他的日记里,我们能看到老百姓在国民党反动当局统治下困苦的黑暗生活,以及海口民众最终迎来解放的巨大喜悦。值海南解放60周年之际,《海南周刊》特别摘登《一个国统区学生的日记》,以飨读者。
———一个国统区学生的日记 (1948—1950)
文\ 梁鸿志
每周币值打折定律
1948年3月7日一13日
宿舍里有人“发现”了“每周币值打九折定律”,比方说五千元关金(十万元法币)星期一能买某种糖果十粒,到周末这笔钱只能买同样的糖果九粒,币值无形中打个九折云云。大家接着漫谈物价,触发了一番言论。大家又唱《你这个坏东西》的歌了:
你、你、你、你这个坏东西,/柴米油盐布匹天天贵呀,/这都是你,都是你,囤积在家里,只管你发财肥自己,别人的痛苦你是不管的!/你这个坏东西,真是该枪毙!
12月12日
一向性情很好的蔡医生,今天却大骂贪官污吏,说他有位同乡做保姆的,目击胜利(抗战胜利)后躺在中华戏院(编者注:现海口市解放戏院)四楼的魏股长,大发接收财和救济财,还夜里打开他管的联合国救济物资———一箱箱牛奶来喂他自己的狗,而当时饥民却以米糠充饥,这班人真比清朝的官吏还坏。为什么蔡医生变了呢?听说是“8·19”后,他将平生储存的黄金兑换成金元券,到11月1日政府又停止经济改革,最近一个多月来金元券又像法币那样大量涌进市场,物价猛涨,蔡医生多年储蓄付诸东流,怪不得他变了。
还有我认识的一个幸运户小蔡今天也十分生气。说他是幸运户是因为不久前他“中标”(编者注:“标”类似目前的彩票)得了一笔钱,但他将这笔钱兑换成金元券储存,如今金元券不值钱了,他怎能不生气?
中央社颠倒“三大战役”战果
1949年2月10日
今天春节,闭门不出,专看一个走水客从香港带回来的一叠港报《星岛日报》、《大公报》等,看后才知天下大事:
去年9月12日至11月2日,辽沈战役历时五十二天,正规军被歼四十七万多,东北全境易手。
去年11月6日至今年1月10日,华东战场淮海战役,精锐部队被歼五十五万五千人。
去年12月5日至今年1月31日,在平津战役中,被歼和改编五十二万人。
原来中央社天天喊什么“锦州大捷”、“徐州大捷”,报纸上连篇累牍报导歼“匪”多少万人,统统是骗人的鬼话,可笑的是昨天本地报纸还报导什么万宁、陵水县各界聚会庆祝国军大捷,可叹的是我所接触的人绝大多数都不知道战局真相,他们有的心急,有的漠不关心,有的爱发谬论……其实,今天以前,我所知道的也不多。可见封锁消息是愚民的好办法。
天价银元券一元换千亿
9月30日
这个月发生一件金融大事是,新成立的海南银行(由广东省海南特区行政公署长官陈济棠筹建)发行银元兑现券(简称银元券),据说是在香港印刷的,面额有贰分、伍分、贰角、伍角和壹元五种,规定银元券一元兑换银元一元,折合金元券五亿元(记得去年“8·19”发行金元券时,金元券一元折合法币三百万,也就是说现在银元券一元折合法币一千五百亿元),多惊人的数字啊!而市场上比价更厉害,银元券一元折合金元券八亿呢,———即二千四百亿法币。
今天才发现中山路、新华北路这两条大街上不知从哪天起已变成旧货摊,各式各样半新不旧的衣物、家私、旧书等等,价钱十分便宜(比本市传统的旧衣物市场价还便宜)。卖主都是盲目从大陆过来的民众(讲广州话的居多,大概内战已迫近广东吧)。虽在大街上摆摊,但来往人不多,车辆少(很久才有一两辆三轮车或单车经过),谁也不觉得妨碍交通。……我只用原书定价百分之十便买到一本《英语方法大全》,十分惬意。
偷听电台才知新中国成立
10月5日
今天周末,晚上徐君邀我到他亲戚的药店后面坐谈,夜深了,他掀开布幕,现出一台大收音机,从小而清晰的声音中,我们听到重要的消息,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今后纪年改用公元了(我在日记本上要立即执行),昨天广州、厦门相继解放了,(怪不得近日海口来了很多外地人),还有频频呼吁海陆空三军起义的号召……
听收音(机)是犯“法”的,但我没有恐惧,只有振奋?
10月17日
这几天,抓“猪仔兵”的事时有传闻……市内到处是败退下来的游击部队,和路上行人之比是1:l,黄昏时刻家家提早关门,免得惹是生非。今天是严重的一天,因为是警备司令部限令游击部队寓市集中的最后一天,否则缴械……
学校迁址到南门外,教室大体尚好,但较偏僻,总担心路上不安全。
徐清浩君来了,他带来好多宝贵的东西,其中有一本油印的小册子,里面可以看到new国旗、国徽、国歌,国旗的比例,××(编者注:指五星)的位置、颜色,并附有详细说明。———公布早有一个多月了。全世界早知道了,但对我来说是第一次看到(海口市民绝大多数压根儿就不知道)。
重庆来的飞机散落金银
11月22 日
今天得知,星期六傍晚,重庆来海口的飞机,堕(坠)落在市郊金牛岭附近,机上所载的大量金条、金器、银元的(等)贵重物品散落地面,因天黑,有关方面清理现场不彻底,其中小部分在第二天被附近民众发现云云。
一贯冷冷清清的海口飞机场也热闹起来,天天有好几架飞机从四川飞来,载的都是国民党大员。失事飞机上的巨款显然是他们带来的“私人财产”。口口声声称遵照国父孙中山遗嘱办事,自称“人民公仆”的大官哪里来这么多财产?———是俸薪所得吗?是商人的捐献吗?是国外人的赠送吗?陈济棠在广东靠的是走私,他们在四川靠的是什么?
这件事,社会舆论哗然,报纸却只字不提。我要利用我所主编的学校壁报,对此加以抨击,于是我写:
仿唐诗《塞下曲》作《岭上曲》
月黑雁飞高,达官夜遁逃,
缺油机坠落,金散百千条。
日暮草惊风,心寒难展弓,
平明寻宝物,没在石棱中。
盼北风送来解放军
1950年3月3日
在街头,只见绑押着三四十名青壮年,有穿军服的,有穿便服的,被和他们同样多的刑警队荷枪实弹押着游行示众。街头张贴着处决的告示,说他们是海北籍船工,驾驶木船送“匪军”偷渡在海南登陆被抓获,触犯“十杀令”,今执行枪决云云。被押这批人安然步行,是不知道已“犯”了死罪呢?还是“视死如归”呢?
北风,你要日夜不停地刮呀(编者注:北风有利于木船送解放军过来)!
闪闪的红五角星
4月23日
因为睡前振奋,约莫在凌晨两点便醒了,在床上屏息地听屋外的动静。
寂静的街道上空隐约传来炮声,不久,又传来密集连续的枪声。啊,我直觉本地区划时代的日子真要来临了,我睡不着了,爬起来把贴在玻璃窗上的纸扯去一角,从所形成的小孔向外窥看(能看到新华南、新华北路交界处路面),在黑暗中,看见零零星星的散兵向北走,也有个别朝南走的。半个钟头后,街上空无一人。
约过20分钟,听到阵阵的脚步声,看见一队队手持冲锋枪,头戴树叶伪装的士兵,紧贴着街边,以慢跑的姿态向前冲。士气、着装和刚过去的散兵截然不同?啊,这肯定是人们盼望已久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城啦!
天亮了我们几个人从门缝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五成群的琼崖纵队的便衣队。渡海大军,现在可以看清楚了,他们穿的是深绿色军服,军帽上有闪闪的红五角星,一批批都沿着骑楼不停地前进,并不理睬在马路中心迎面而来的被解除武装的国民党兵。一方是只顾向前追击,一方是只顾找人收容。我目击对待战俘的政策的态度上,作战双方有天渊之别。
上午8点多,有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传来,我以为是解放军的迫击炮在掩护进攻。后来才知道这是国民党军炸飞机的声浪。9点后,街道恢复平静,但仍无行人。疲劳的大军战士每十来人一堆坐在骑楼里休息,每堆人由一个人值班,其余的都睡了,一睡就睡到傍晚,看来他们有几十个钟头没睡过一觉吧。
下午5点钟,有人送来《大光报》号外,头条标题是《天亮了,唱吧、笑吧、跳吧,海口市今天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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