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先生致中,与我相交卅年。其为人也,诚恳朴实;其治学也,远师乾嘉,于整理古籍万有好焉。一生为人作嫁,曾就职天津古籍出版社,任编辑、编审数十年。公余之暇,曾与同事共就《纪文达公遗集》广搜博采,增补点校。并独立补缀年谱二十余万字,庶来寒舍请序。我读其全稿,得百余万字,较原《遗集》增入多多。其数年辛劳之迹可见。问世后颇得学界佳评,至今犹为学人参考之所资。
古籍整理,枯燥烦琐,人多避之,而致中则乐此不疲。泊退休之后,仍手不释卷,沉浸旧籍。古稀之年,又应我之邀,参与我主持之《清代经世文选编》选文点校工作,虽高年体弱,仍按规定,克期完成,复审者无间言。今年秋,致中突见访,相谈之下,始知致中尽多年之功,成《沈约集笺注》一稿,请序于我。致中年近杖朝,犹孜孜于学如此,令人感动。我年登望九,老病浸寻,已不多为人作序跋之文,致中既为数十年旧友,今亲顾寒舍,商量探讨,情义所至,固难言谢却。
沈约为南朝历仕宋、齐、梁三朝之名公巨卿,为当时文学、史学之领袖,与王融、谢眺、任日方、萧衍有“文学八友”之称。沈约创“四声八病”之说,为声韵学重立里程,唐人近体诗自此发源。其存世史著《宋书》百卷,虽多有诟病,终列正史。其人之渊博才智,由此可见。沈约身处乱世,处世惟难,时人评论不一,而以讹传讹,后世更难一致,而诸多研究又少涉及。致中有鉴于斯,整理旧文,参以旁籍,为其《笺注》成《前言》一篇,剖析沈约所处之社会背景,详述其生平、学术及文史创绩。又不遗余力地为沈约辩政治、学术之诬,使沈约于萧染之得位及神不来论战之真相,略得其真。致中于此类诬词,若老吏断狱,条举例证,以破陈说,为评价沈约得一新说。噫!沈约何幸,千百年后,又得知音。
沈约原有集百卷,久佚,后世辑本,多出类书,颇有异同。致中以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沈隐侯集》为底本,复以清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校文,以今人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校诗,更参以《昭明文选》、《艺文类聚》、《古诗纪》以及齐、梁、隋诸史等多种旧籍,成文七卷,诗二卷。致中之整理古籍,一依乾嘉旧规,目录编次以底本为序,新增诗文则分别置于原目次之后。其〈笺注〉分校、释两部分。所谓校者,友底本与严、逮二本对校,并与旁籍作他校,仅存异同,不作考证,不定是非。其释则首当其冲申题解,次释义,次释词,再举例以明事情原委。凡所举例,多以六朝及沈约同时代人之作品为据,以免后世作品之牵强附会。若致中自有会心,则以”按“出之,用以就正于时贤。其释文或征引多籍,或独立思考,皆有助于贯通文字,了解著者本意,用心尽力,其劳可见。
读致中《沈约集笺注》稿竟,深感致中连年默默耕耘之成绩,实不可及。其《笺注》不仅于沈约研究有重要裨助,即沈约方方面面之千年蒙羞,亦得清洗。我不禁为致中贺,亦为沈约贺。如此要籍,若藏之名山,实为不恰。惟当世书业,逐利为先,致中一介寒儒,身无余财,难求枣梨,徒兴仰屋之叹。窃意致中服务天津古籍出版社,一生敬业尽职,从无索求,主事者若能少加念及,则致中生平之愿得了。而主事者眷念故旧之意,亦当啧啧人口,策砺来兹。山野老朽,率尔陈言,尚祈鉴其鲁莽。是为之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