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回家看望妈妈。妈妈说她的眼睛很模糊，看东西不清楚，稍远点就认不出人来，我的心一下子收紧。很久没有这样端详妈妈了，她干涩的白发隐隐约约有几根黑发，好像是飞雪中的梅枝一样垂落着；宽阔的额头上一道道皱纹刻录着岁月留下的乐谱，其中有我快乐和成长的音符；那双曾经抓住时光的手变得粗糙而黝黑，且明显迟钝，年轮很轻意就可以从她手指间滑过。她慢慢行走的背影牵引着我的视线，也牵出一阵阵酸楚…… 　　越想到妈妈老了，越是勾起对往事的回忆，越是希望妈妈永远定格在记忆里。 　　妈妈是左撇，我也是左撇，全家只有妈妈和我是左撇。每次吃饭，我和妈妈都并肩坐在一起，这是爸爸特意的安排，以免与使右手的人“斗角”。那时候不论是家人还是外人对左撇总是存有偏见，可是妈妈从不忌讳，也不纠正。 　　去年，妈妈到儋州东坡书院游玩，知道载酒堂悬挂一副长联“一代文忠赤壁遗篇皓月经天光遮北宋，千秋圣德桄榔留迹春风化雨惠泽南荒”是我书写的，她只对我说了一句：“看到你写的字了。” 　　妈妈没有什么文化，从不过问我在学校的表现，睡懒觉也罢，逃学也罢，打架也罢，被老师关在学校也罢，只要回家吃饭玩得高兴就行。是跟当时的学风有关吗？也不尽然。上高中时，我的学习成绩开始好转，妈妈仍然像往常一样；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参加高考，妈妈一句鼓励的话也没说。 　　妈妈的态度，无意之中赋予我顺其自然，合其天性的成长环境，也使我对家有特别强烈的归宿感和安全感。几乎每个小孩都有过“离家出走”的经历，可我没有，因为家对我来说是自由的天空，心灵的天堂。小时候我很调皮，打架是经常的事，不论是打赢打输，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跑回家。这时妈妈会把我打架弄脏的衣服拿去洗，最多只说：“以后别打那么多架了。”妈妈的宽容，似乎暗示我，只要懂得回家的小孩不会是坏小孩。 　　在那个凭票购布的年代，每临近春节妈妈最忙的是亲手为孩子们缝制新衣服。因布票有限，妈妈在为孩子们分摊布料时常常左右为难。我是家中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如果我捡哥哥的衣服穿，全家人就都能穿上新衣服，可妈妈还是想尽办法让我每年春节都穿上新衣服。那时候，闻到新衣服散发出来的浓浓的布料味道，就闻到了春节就要到来的气息。穿上妈妈亲手缝制的新衣服，在家门口燃放鞭炮，是我童年记忆中“年”的概念。 　　考上航校那年，妈妈送给我47元钱，当时我是第一次见过那么多的钱，也是最后一次拿家里的钱。为什么只是47元钱？当我从航校毕业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带着荣光回家探亲时问起这个问题，妈妈深感内疚地说当时家里的全部积蓄也只有42元钱，加上亲戚给的5元钱，刚好筹足47元钱。从此，47元钱的分量在我心里一直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愈加珍重。 　　就是在这次探家即将返回部队的前一天晚上，妈妈对我说：“你现在用不着穿我做的衣服了，我给你做个枕头套吧。”天亮了，爸爸对我说：“你妈昨晚一边做枕头套一边流着泪。”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妈妈哭了。在返回部队的路上，我时不时拿出这个红底黄花的枕头套看了又看，每看一次眼睛总是止不住闪着泪花。妈妈做的枕头套我一直用了十年。枕着它入睡，像是睡在家里，睡得温馨，睡得踏实，睡在春天里。 　　有一年，我盼望已久的一个心愿实现了，部队要在海南驻训。妈妈从来没有见过飞机，为了让妈妈能看到我驾驶的战机，我在我家的房子上空有意降低高度转了几圈，并摇摆机翼示意。后来妈妈和爸爸到部队看望我，妈妈并没有因为看到飞机而高兴，而是特别提醒我：以后不要飞那么高。我心里很清楚妈妈肯定是把飞行高度看作是我小时候爬树掏鸟窝一样，越高越危险。我答应了妈妈以后不飞那么高了。 　　从我记事开始妈妈没有打骂过我一次。现在妈妈老了，唠叨也多了，我有时因家庭琐事不小心顶撞她一下，事后心里非常难过。我有什么理由顶撞妈妈呢？就是用毕生的精力去回报也不足于偿还妈妈付出的爱，也永远偿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