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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九四年十一月,孙中山在檀香山建立了兴中会。图为会员秘密宣誓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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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钟 一
中日甲午战争的爆发(1894年7月25日),正忙于处理因朝鲜问题引起的中日外交交涉及撤军事宜的李鸿章,理论上无暇顾及南方一个不知名青年人的上书。但是,孙中山却利用这个战事的机会,在檀香山建立了他的革命组织──兴中会。
这就是孙中山后来在《建国方略》中所回忆:“至甲午中东战起,以为时机可乘,乃赴檀岛、美洲,创立兴中会,欲纠合海外华侨以收臂助。”
先是天津上书失败,又在京津等地目睹腐败黑暗的景象,孙中山对清廷彻底失望,遂放弃改良的思想,决意走上革命反清的道路。对此,冯自由在《中国革命运动二十六年组织史》中说:“时中日二国因朝鲜东举党乱事,交涉紧张,鸿章藉辞军务匆忙,拒绝延见。仅由罗丰禄代领得农桑会出国筹款护照一纸。总理由是深知清廷腐败无可救,且亦不能资以进行中央革命,遂决计乘中日交涉失败举国人心愤恨之机会,自赴美洲,向华侨募款回国实行起兵计划。”
1894年10月,孙中山在上海由郑观应设法代领出国护照,从上海经日本到达檀香山,组织革命团体兴中会。陈少白在所著《兴中会革命史要》中说,孙中山上书失败,闷闷不乐回到上海后,“陶斋看见了,就替他想方法,到江海关去领了一张护照,请他出国去设法,孙先生也就乘轮到檀香山去了。”陶斋即郑观应。吴相湘在《孙逸仙先生传》(1984年)中说:“中日甲午战争,清军丧师辱国消息传布,国人深感刺激悲愤。孙先生见民心可用,决心把握时机,组织团体,共策进行。是年(一八九四年)十月,孙先生持郑观应设法代领的出国护照,自上海启行经日本前往檀香山。”
郑观应又是如何设法代领孙的出国护照呢?这是很难求解的问题。于醒民等著《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中说到宋耀如此事,但对于书中这些事关孙中山赴檀的极为重要的内容,我们无法查证其真确性:“是年(1894年)10月l0日,孙逸仙在上海登上了去檀香山的轮船。他的行李中,有宋耀如辗转托人为他办理的出国护照,有宋耀如慷慨捐助的一笔数额可观的经费,还有华美印书馆印制的兴中会章程等宣传品。”
檀香山又称檀岛,是当时中国人对夏威夷群岛(Hawaii Islands)的通称,惯常称夏威夷为檀香山(简称檀山),日本人则称布哇。夏威夷于1898年成为美国领地。当地华侨又习称夏威夷首府火奴鲁鲁(Honolulu)为檀香山正埠,或檀香山大埠(简称檀山正埠或檀山大埠);现今“檀香山”则是火奴鲁鲁的别名。
孙中山这次赴檀香山的背景与结果,冯自由在《兴中会会员人名事迹考》(《革命逸史》第四集)中形容说:孙中山“抵津上书后,数诣幕府请谒,鸿章均拒弗见,总理因知清廷腐败无可救药,遂决意赴檀香山,拟向亲戚故旧募集资金,归国大举革命。是岁秋冬间由沪放洋至檀,得亲友之助,于十一月间首创兴中会于火奴鲁鲁埠。”
对于宋耀如而言,这次孙离沪赴檀,他简直就是孙潜伏在上海的“地下工作者”。
这是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1985年)中给出的说法:“一八九四年八月一日,(甲午)战事开始了。孙仍未开始为他的广州暴动组织人马。他首先需要有一个更广泛的政治团体,还需要有经费来源。于是,他又离上海去夏威夷,同时让宋查理留在上海,经常把新情况告诉他。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他在夏威夷开始组织一个名为‘兴中会’的团体。有一百二十位夏威夷华侨起而响应,加入该会。”
证之年底宋耀如“函促”孙中山归国发动起义的义举,斯特林·西格雷夫的这种说法应是可信的,是以此乃宋“革命隐者”身份之发端。
1894年11月24日,兴中会在檀香山成立。孙中山在会上首次提出“振兴中华,挽救危局”的宗旨,并宣布由他起草的《檀香山兴中会章程》,开篇即谴责清朝统治者谓:“中国积弱,非一日矣!上则因循苟且,粉饰虚张;下则蒙昧
无知,鲜能远虑。近之辱国丧师,剪藩压境,堂堂华夏不齿于邻邦,文物冠裳被轻于异族。有志之士,能无抚膺!夫以四百兆苍生之众,数万里土地之饶,固可发奋为雄,无敌于天下。乃以庸奴误国,涂[荼]毒苍生,一蹶不兴,如斯之极。”
孙又陈明时势、直抒成立兴中会胸臆:“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瞵,久垂涎于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饶。蚕食鲸吞,已效尤于接踵;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有心人不禁大声疾呼,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用恃集会众以兴中,协贤豪而共济,抒此时艰,奠我中夏。”
会毕,各会员填写孙中山起草的《檀香山兴中会盟书》,谓:“联盟人某省某县人某某,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倘有贰心,神明鉴察。”会盟书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实为入会盟的秘密誓词,是带有共和政体的政治纲领。
兴中会是革命党的发源,大凡治辛亥革命史者,都以1894年孙在檀香山成立的兴中会作为他开始革命的标志。
而在孙自己看来,成立兴中会是中国革命运动中的“立党”环节,是立党之开始。1923年他在《中国革命史》中说:“乙酉(1885)以后,余所持革命主义,能相喻者,不过亲友数人而已。士大夫方醉心于功名利禄,惟所称下流社会,反有三合会之组织,寓反清复明之思想于其中。虽时代湮远,几于数典忘祖,然苟与之言,犹较缙绅为易入,故余先从联络会党入手。甲午以后,赴檀岛美洲,纠合华侨,创立兴中会,此为以革命主义立党之始。然同志犹不过数十人耳。”
尽管是立“党”之始,但名称仍是“会”,这是民间秘密结社影响的一种烙印。此后出现的近代中国最早的一批资产阶级政治团体,其组织名称也都离不开一个“会”字,如兴中会、强学会、保国会、自立会、光复会等等。这说明了在中国历史上除了民间秘密结社会党和教门外,没有出现过其他一个可资借鉴的组织形式、组织名称。参加兴中会中的很多人,也都是洪门中人,孙中山在开始组织团体结合同志时,组织名称使用了与洪门会党相同的“会”,定名为兴中会,就是很自然的事了。11年后(1905年)成立的中国同盟会,也不脱“会”的窠臼。
孙中山创立檀香山兴中会,用今天治史者话语体系来表述,就是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面对国家的疲弊和清政府的无能,年仅28岁的孙中山愤然出国,至檀香山创立了中国第一个资产阶级革命团体──兴中会,提出了推翻清朝帝制政府,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的革命主张,这标志着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由此拉开了序幕。
兴中会成立的情况如此,那么,宋耀如是否加入兴中会呢?
关于宋与兴中会的关系,于醒民等著《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中不吝笔墨,多处描写。比如,说孙上书失败回到上海住在宋家之后,就谈到“兴中会”的事情:“宋耀如开设的华美印书馆这时成了孙逸仙联络同志的据点”,“他们没有立即成立组织,原因是人数太少———总共还不到十个人。但是,牛尚周已经为这个即将诞生的革命团体取了个好听的名字:Young China Party(少年中国党),并商定,一俟成员超过十人,便正式宣布成立。孙逸仙提议,这个团体的名字译成中文以‘兴中会’为妥。这样,既可在各国之间通用,又颇具民族特色”;“成立正式组织必须有一个章程。孙逸仙将自己关在宋耀如的书房里,整整三天三夜,拟出了兴中会章程的初稿”,“宋耀如拿过章程,立即驾车赶到华美印书馆,自己排字,自己付印,连夜印出了几千份。”
书中还说:是年(1894年)10月l0日,孙逸仙在上海登上了去檀香山的轮船。他的行李中,“还有华美印书馆印制的兴中会章程等宣传品”。
《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中甚至写到,1895年1月下旬,孙逸仙迎着凛冽的寒风赶到上海,然后决定马上到香港去,“临行之前,宋耀如建议将兴中会章程再修改一下,比如,开首的‘中国积弱,非一日矣!’就可改成‘中国积弱,至今极矣!’‘好!好!这样一改,更符合国势垂危之情。’孙逸仙十分高兴,他很欣赏宋耀如的认真。很快,几千份修改后的新章程又带着油墨的清香送到了孙逸仙的面前。”
鉴于此书带有文学性的性质,加之书中全无资料出处的注明,因此我们无法取信这些内容。对于以小说家笔法写出的作品,我们实在不忍心当作信史来看待。
其实,如果我们认真一点,很容易发现“破绽”。比如,“少年中国党”与“兴中会”关系之说,冯自由在《兴中会始创于檀香山之铁证》(《革命逸史》第三集)中指出“少年中国党与兴中会,有同风马牛,兴中会始终未闻有少年中国党之英文名称”,是以也就无这个团体的名字译成中文是“兴中会”之说。
但是,对于权威著作的说法,我们就要认真对待了。
吴景平、郭岱君编著的《宋子文与他的时代》(2008年)说宋耀如加入了兴中会:“由于早年家境贫寒,目睹世间种种不公,以及在美国受到民主思想的影响,宋耀如对清王朝的腐朽统治十分不满。1894年甲午战争后,国难更甚。此时,宋耀如结识了孙中山,对他非凡的勇气和信奉革命的精神深表钦佩,成为国内最早一批接受孙中山革命救国道理者。不久,宋耀如加入了兴中会。”
我们已经知道,宋孙认识于甲午战争发生之前,而不是这之后;至于说宋加入了兴中会,这可能是唯一见为诸文字的说法,但不知作者所本。由于文中全无注明出处,读之似乎宋耀如加入兴中会是自然的、当然的事,对此,我们是存疑的。
证之冯自由的说法,可以说,宋耀如并没有加入兴中会。
冯在《兴中会初期孙总理之友好及同志》(《革命逸史》第三集)中,罗列了兴中会初期孙中山的友好及兴中会同志的姓名事略,时间在孙肄业广州博济医院(1886年)至乙未重阳广州起义(1894年)失败日为止。事略按姓名、籍贯、职业、党派及社团四个方面排列,当中有:“宋嘉树 琼州 传教师 基督教”。既然“党派及社团”注明是“基督教”,那么就说明宋耀如(宋嘉树)是一个传教士,他并没有加入兴中会。
又冯自由在《兴中会会员人名事迹考》(《革命逸史》第四集)中说:自1894年兴中会成立到1905年同盟会成立,“统计此十一年间之兴中会员,人数亦颇有限。其有名籍可稽者约计总数不满三百人”。逐一对照文中所考“籍可稽”的286人,也并无宋耀如。
其实,兴中会之创立,发展之途甚为艰难。冯自由在《兴中会组织史》(《革命逸史》第四集)中说:兴中会成立后,有相继入会者,“会员总数约一百三十人。是月二十七日(即阳历十一月二十四日)开始收取会员会底及银会股银,两项所得不满美金二千元。”
他在《兴中会会员人名事迹考》中又指出:“当时民智闭塞,国人桎梏于满虏淫威压迫之下,畏惧官吏,甚于蛇蝎,鲜有敢赞同起兵造反之说者。故兴中会之倡议,附者寥寥。海外各埠先后成立之分会,仅四五处,然亦旋起旋蹶,只有一香港中国日报为确定不易之永久机关耳。统计此十一年间之兴中会员,人数亦颇有限。其有名籍可稽者约计总数不满三百人。与其后同盟会之遂年兴盛,殆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要看到,宋耀如此时的活动范围是在上海,而事实上兴中会的影响未及上海。
此中情形,冯自由在《兴中会组织史》(《革命逸史》第四集)中说:“就兴中会之组织及地域而言,自乙未(按应为甲午,1894年)檀香山第一次会成立以迄乙巳(民前七年,1905年)改组同盟会之十一年间,经总理及杨衢云、陈少白三人所设置之总会分会凡十区,一即总理最初发起之檀香山第一次会。二为乙未(1895年)香港总部,外称乾亨行。三为乙未(1895年)广州分会,外称农学会。四为乙未(1895年)横滨分会。五为丙申(民前十六年,1896年)杨衢云经手之南非洲分会。六为丁酉(民前十五年,1897年)陈少白经手之台湾分会。七为壬寅(民前十年,1902年)安南河内分会。八为癸卯(民前九年,1903年)特设之东京革命军事学校。九为癸卯(1903年)檀香山分会之复兴,希炉埠及各小埠分会属之。十为最后之甲辰(民前八年,1904年)旧金山分会。”以成立分会为标志,兴中会的影响限于华南地区和海外,宋耀如还不至于到这些地方去入会的。
宋耀如没有加入兴中会,那么,他与孙中山创立的这个组织是否发生联系呢?
冯自由还有一篇《兴中会时期之革命同志》(《革命逸史》第三集),文前列出陆皓东、宋嘉树等173人名单,谓“以上陆皓东等一百七十三人皆为兴中会会员或赞助革命之同志。其籍贯事略,已载拙著《兴中会初期孙总理之友好及同志》一文中。兹不赘述。”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宋耀如当作是“赞助革命之同志”。
要之,宋耀如未加入兴中会,不是兴中会会员,这是可以肯定的。他是作为兴中会时期孙中山的“赞助革命之同志”而载入史册的。由此,我们更能明白孙中山对他的明里“从事于教会及实业”,而暗中则“传革命之道”评价的深刻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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