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人生况味 ]
我的家乡是临高县和舍镇冰廉村,一个有十几户的常年绿树环抱的美丽小村庄。和舍镇处在临高、儋州、澄迈三市县交界地,鸡鸣三县闻。三县交界地,唯澄迈县的中兴镇和仁兴镇有军坡节。中兴的军坡节是每年的正月十一,仁兴正月十二。
从我记事时起,我家乡赶军坡兴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在那些年代,以阶级斗争为纲,吃大锅饭,收入来源主要靠生产队。但孩子多的农户多口子吃饭,大都超支。家乡的父辈们利用春节期间农闲和三县交界地的地域优势,不失时机地赶军坡,以赚些钱来维持生计。
我家乡赶军坡的土特产品是用竹子编的疏筛子、密筛子和圆型的大簸箕、小簸箕。赶军坡,需提前两个月以上编竹器。在那时,父辈们白天在生产队出工,用午后一小段空余时间采竹子,开竹篾;编竹器和其他工作大都在晚上进行。
我是家中的长子,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帮父亲干这些活了。
有一年,赶军坡前的那天中午,父亲愁眉苦脸,在一旁喃喃嘀咕。母亲一问才知道,原来刚接到大队通知,军坡节那天,县里要召开四级干部会议,父亲是村里的生产队长,县里的第四级“干部”,必须参加。怎么办?父母亲左思右想,一筹莫展。为赶军坡不参加会议?政治责任担当不起;参加会议不赶军坡?没日没夜整出来的东西扔掉太可惜,全家人还指望这些东西到军坡集上换些钱回来以解燃眉之急呢。父亲沉默了半天,最后以商量的口吻对我说:“阿聪去赶军坡吧。”父亲这话一出,我一时回不过神来。无论如何想不到会由我去赶军坡!我没出过远门,没做过买卖,一句海南话都不会讲!看父母亲无奈的神情,我别无选择地答应了。
记得那年正月初十下午,父亲去县里开会前,早已将簸箕和筛子分两摞小心翼翼地捆绑好,放在家里正屋的大门外。两点多的时候,我跟着叔叔,带着父母的嘱咐和希望,勇敢地挑起担子,与村里其他伯伯叔叔们一起,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傍晚时分,远远听到了犬吠声。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澄迈县中兴公社敦牙村,借宿在堂伯的远房亲戚家里。这些日子走亲戚,是吃军坡。但是,我们明摆着来是为了赶军坡,我们的礼品是堂伯给主人准备的一个大簸箕和一个密筛子。尽管如此,主人还是把我们当作来吃军坡的亲戚来接待,忙里忙外做晚饭。我太饿太累,早盼着有一顿热饭吃了。
敦牙村离中兴墟约五公里,为了赶路,天还没亮,大家都起了身。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中兴墟。那里已经很热闹了,街道两旁几乎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土特产品。我们好不容易在街道边上找到摆摊的地方,我在叔叔的照料下将摊子挨着他摆。摆了半天,无人问。偶尔有人来,也只是看了看就走。“今年的货太多,买卖不好做。”叔叔皱着眉头说。冰冷的小雨滴被北风裹挟着,不时飘落在脸上,我和伯伯叔叔们长时间站立着,个个嘴唇发紫,冷得直打哆嗦。忽然,远处传来了喧闹的锣鼓声、唢呐声和鞭炮声,这是当地人在游冼夫人神像、游公,人们在虔诚祈福。一群群比我小的、与我一般大的甚至比我还大的小孩在人缝中到处乱窜,互相追逐、嬉戏。相比之下,我却要看住我的东西,为我的买卖发愁。
那年的价格太贱了,一个簸箕以往通常可卖一块五元,那年最高才卖八毛。我语言不通,卖出的第一件货物是在叔叔的帮助下完成的。后来,一有顾客光顾,尽管话有些夹生,我学叔叔大声喊出每样货物的价钱,任由顾客挑挑拣拣。买卖做得很艰苦,直到下午集市散去,谁都没有卖完,差不多都还剩下一半的货。我们凑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憨笑着。
伯伯叔叔们盘算了一下,决定继续赶仁兴的军坡。
从中兴到仁兴有十二公里的路程,我们不敢怠慢,为赶在天黑前到达仁兴,大家在小食店吃点东西就匆忙上路了。路上匆匆走着很多我们的同路人。雨还在下,满地泥泞,北风呼呼响,天更冷了。我们在仁兴没有亲戚,跟外村的同路人一起住到了别人的亲戚家。吃军坡,主人认为多来人热闹,不细究来的是何方宾客。离开时,给主人的小孩一些压岁钱,礼仪上过得去就行了。那天晚上,由于人多,床不够睡,天又冷,我和伯伯叔叔们围着火堆,互相靠着“睡”过夜。
值得高兴的是,仁兴的军坡赶得异常顺利,价格不仅比中兴略高,东西也好卖,中午过后就全卖完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们个个笑逐颜开。吃过午饭,伯伯叔叔们便买这里的土特产,最受欢迎的是青梅锄头柄和白茶木扁担。同时,大家都买了鞭炮,按惯例准备在返程路上燃放,庆祝赶军坡胜利归来。
我没有买土特产,只买多多的鞭炮。在回家的路上,带着完成父母交给任务的喜悦,我无比兴奋,这些天来的苦痛和酸楚已抛到九霄云外,一路不停地点鞭炮。掌灯时,回到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我点了一串长长的鞭炮,给村里人报平安!
回到家了,我将赶军坡得的二十多元钱全部拿了出来,父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有了这些钱,我们家可以办好多好多的事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