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还处在童心未泯的孩提时代。我的童年是在板车上度过的。那时,我爷爷是县装卸公司搬运工人,说的不好听就是“拉板车的”。他早出晚归,东奔西走,中午也不回家落脚。爷爷除了带上干粮,还喜欢把我带在身边。
自从我有了记忆,脑子里不少板车的片段。空载时,爷爷哼着小调,赶着驴,坐在板车前头驾车。我坐在板车上东张西望,懵懵懂懂的。满载时,爷爷在货物上面安个窝,把我搁进去。风一吹,我就打瞌睡,满嘴哈喇子,迷迷糊糊的。
那时不识风景,长江故道的景致可以入画。爷爷埋头拉车,无力赏景。“驾——”随着爷爷一声断喝,马鞭啪的一声落在驴身上。那驴惊慌失措,拼命往前拱,满车的货物就上了防洪大堤。
那些年,路不好走,坑坑洼洼。在板车的摇摇晃晃中,我逐渐长大。后来,驴老了,拉不动了。忽一日,我看见奶奶在抹泪,爷爷耷拉着头,坐在门槛上抽旱烟。我从门缝里看见一个陌生人把驴牵走了。
驴不在了,板车还在。从此,爷爷只能靠自身拉车。有一次,板车装满货,在一个土坡上,他怎么也拉不上去,车轮在往下滑。情急之际,我扑了上去,伸出稚嫩的双手,咬着牙帮爷爷推车。板车终于“吱嘎、吱嘎”的向前进了。爷爷前倾着身子,双腿涨得青筋暴突。他或许感到身后的重量些微轻了,疑惑间一回头,视线从他腋窝穿过,正好撞见我满脸的泪花。
爷爷老了!拉不动了。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拉车。板车被卸下轱辘,杵在屋后猪圈旁,成为我儿童时代生活的标记。板车没了,我的童年也结束了。
没多久,县里创办工人子弟小学。我以根红苗正的成分,挎着书包进了学堂。那年,父亲从乡镇调回县城工作,还骑回来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自行车是件稀奇事。父亲驮着我,招摇过市,引来一阵羡慕的目光。他返城后,我开始偷学骑车,但我太瘦,个头还没自行车高,常常摔得四仰八叉。最终,我学会了“掏裆”骑车,练就了猴样的灵敏。这个功底让我多年后躲过了一次车祸险情。
上世纪80年代,自行车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满大街都是铃铛声。考上高中那年,父母说我长成小伙子了,给我买辆新车到城郊上学。开学那天,我骑着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神气活现地去报到。路上遇到一群骑行的同学,大家像放飞的鸽子,兴奋无比,你追我赶。得意忘形时,险情发生了,一窝蜂地撞上了拖拉机。幸亏我身手敏捷,抱住路边一棵大树,躲过了车祸。
这次祸事,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因左臂受伤,上了夹板,我动弹不得,再不敢调皮捣蛋,一门心思学习。
后来,到武汉上大学,我才知道省城那么大,没自行车真不方便。我开始创作,拿稿费。也在校园摆过书摊,赚差价。还在珞珈山下的中国展望出版社特约编辑部当校对,打零工。费尽一个学期,我终于骑上了自行车。听公开课,泡图书馆;结交师友,主持讲座;跨校交流,筹办沙龙。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找项目、跑批文、拉赞助,发现自己闲不住、想法多、爱折腾。那时国家推行市场经济,鼓励发财致富。我骑着破车,日行数十里,风雨无阻,来回穿梭,成为校园有名的“生意经”。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怀揣梦想,来到海南。在那个火热的年代,海南大兴土木,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街头巷尾到处流动着怀才不遇的青年才俊。我借来一辆自行车,投入到大特区开发的滚滚人流中。抢新闻,当写手;搞策划,办活动;拉广告,跑订户……我终于掘到了“第一桶金”。我很快买了一辆含牌照的本田摩托车,进入新里程。
有了摩托车,节奏提速了。在那个“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年代,业务竞争激烈,机会稍纵即逝。它载着我左冲右突,纵横驰骋,跑遍椰城的大街小巷,为我立下汗马功劳。由于满负荷运转,摩托车逐步老化,发出沉重的喘息。每当熄火歇息时,我会养护它、痛惜它,道一声“辛苦了”。虽然,它只是我人生里程的代步工具,却承载了我的青春梦想和苦乐年华。
后来,轿车进入寻常人家。我的第一辆轿车是国产经济型,虽然简陋,但感觉日子有了奔头。是它,装满了家人的欢声笑语,开创了自驾旅行和度假生活。
前不久,在一停车场,我偶然撞见昔日的“坐骑”。久违啦!老伙计。看它饱经沧桑的样子,我有些感伤。我知道,它没有灵魂,但我同时又以为,它是有情感,有生命力的,它是我人生履历抹不掉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