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之所以被称为厨房,是因为有了灶的存在,没有灶的存在,厨房充其量是一间房,一间储物室而已,称不上厨房。
一个家庭,有了厨房,有了灶,才能烹饪出一家人的美食,才能烹出一家人的幸福。对于以前海南的农村家庭而言,除了一家人的饭菜,家畜猪的食物也要经过灶的温煮方可使用,因为它们是家庭的经济来源。于我而言,厨房是家里最温暖的地方,特别是冬天,寒风呼啸,阴冷透骨的风往缝隙里钻,被窝都是冰的,而厨房却是温暖怡人,跃动的火苗煮开了水,煮熟了饭菜,煮出了一家人的团聚。
我一直认为,厨房的冷暖影射出的是一个家庭的幸福程度,所以,小时候的我非常喜欢呆在厨房,因为厨房温暖,更因为厨房里的角角落落都有妈妈忙碌的身影。
老家地处海南西部,那里盛产红土。20世纪90年代之前村里每家每户的厨房都是一个类型——红瓦片的顶,红土坯的墙,不高,面积不大,但里面齐满地放置着水缸、锅碗瓢盆、碗筷、油盐酱醋、装瓜皮的大缸、装猪食的大木桶、饭桌等等,当然,最关键也最令人关注更最讲究的是——土灶,掌管着一家温饱的土灶。
小时候,土灶是经常见到的物件,嗯,不能说是物件,因为土灶是用红土、稻草和水的混凝物垒砌的。土灶往往靠在厨房的某一个角落,一般是东北角。土灶大约三四十厘米高,打灶的时候根据家里几口锅的大小制定灶窝的大小,根据家里人口的多少确定灶口的数量。
每次打灶之前,都先有一个简单的祭拜灶王爷的仪式,仪式结束后,方可开工。
父亲将几天前已经拉回来的红土堆从中间扒出一个漩涡状的空心,倒入一些水,放入一些稻草。而后,母亲卷起裤角,站在“漩涡”中,左一下右一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将稻草踩入红土中,水的作用,红土与稻草逐渐和到一块,父亲继续将外围的红土、稻草和水放入“漩涡”中,母亲继续左一下右一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将红土、稻草和水踩成一体。经常听父亲讲述母亲姑娘时跳舞的模样,但从来没见过母亲跳舞,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喜欢坐在旁边看着母亲,母亲的动作节奏感很强,就像是在跳舞,美极了!
和好了“混凝土”,父亲负责往厨房里运,母亲则蹲在已画好线格的厨房角落前。一般我们家都会打三口灶,中间一口为大灶,以家里最大的锅设计大小的,北侧的次之,南侧的最小。
打土灶是需要水平的,既要结实,又要通风,还要根据厨房的通风情况确定灶口的方向,避免火苗外窜而浪费柴火。
母亲先是拎起一坨“混凝土”,在规划好的线格中放好,然后不停地拍打,直到拍结实为止。一次一次,一坨一坨,很快,一个接近圆形的土灶出现了,母亲不停地用两只手修修这,补补那,最后,将锅放入灶身内,作最后的修理。
这一步很关键,如果修理得好,锅与灶沿基本上没有缝隙,那么,今后,火苗都没有缝隙窜上来,锅的把手就不会被烧烫,不影响将锅端下端上的操作。
中间最大的灶打好了,余下便是两边的小灶了。两边的小灶是挨着大灶的,所以在打小灶的时候要很注意,否则会因为挤压,使刚打好且处于柔软状态的大灶变形。这个时候,母亲没有刚才的大动作了,而是较为轻柔但极有力度的,而且使劲的时候还会用另外一只手护着大灶。
每口灶打到最后,母亲都会把锅放进灶身,作最后的修理。
三口灶打完,母亲会作最后的修饰。经过修饰,漂亮的土灶就呈现眼前了。
一般打一次土灶可以用几年,但因为没有排烟系统,几年时间下来,厨房都会被熏得黑乎乎的。后来,家里新建了砖瓦厨房,原来泥土稻草坯的厨房摇身一变成了家里的凉亭。父母亲专门请师傅用水泥混凝土打了水泥灶,灶很高,有了烟囱,厨房也变得亮堂,土灶也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母亲曼妙的舞姿更是没有机会欣赏了。
岁月如梭,土灶的烟火味渐渐地远了,父母也搬到城里生活多年。他们是世间最平凡普通的一对夫妻,一起承受曾经历的苦难,一起深情地维持着一个简陋温馨的家,经营着与世无争的恬淡生活。他们满足于每天小小的快乐,平和安宁地淡化每天不期而至的烦恼与意外。父亲书生气甚浓,诚挚、善感而能统筹全局的美化;母亲温和冷静,善于操持打理家里内外的琐碎事务。性格的互补与致命相通的淡泊品性使他们的爱维系了几十年,朴质如他们自塑的土灶,未有半点褪色。
前几年,去了一趟当年的湘西土匪窝,发现那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土灶,当天中午吃的饭就是用土灶烧的,饭也在厨房里吃。
这一顿午饭,激活了我沉睡多年的关于土灶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