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南
我有一只狗鼻子和一对猫耳朵。
这是母亲说的。我曾认真百度过,狗鼻子和猫耳朵,比起人类,是要灵敏成百倍甚至上万倍的。母亲虽是玩笑话,但也是有依有据。
小时候我家住在单位平房。屋里空间逼仄,举步维艰;屋外走廊户与户之间,大多摞着各家的煤球、柴火或杂物。这就给鼠辈们创造了很多奇妙的藏身之处,鼠患由此不绝。但那时城里不兴养猫养狗,一是家家户户余食不多,养不起;二是人鼠一般和平相处,大家见怪不怪。晚上睡觉,老鼠就在蚊帐外啃食,第二天人醒了再收拾床尾的鱼刺花生壳什么的,稀松平常。
但人类再宽厚,老鼠过于猖狂时,还是要使些非常手段的,比如用鼠夹或下鼠药。如此一来,自然就有负伤或中毒后逃走隐匿然后不幸遇难的老鼠。这样的老鼠,一般都藏得很深很隐蔽,不是在各家杂乱的柴火堆里,就是在某处房梁或柜顶的一角。若不及时清理,后果很严重。这时,我的鼻子就可以发挥特长了。搜寻鼠迹,对我来说,简直轻而易举。不需太浓烈的气味,仅循着老鼠吃剩的残渣或屎尿,我就能毫无差池找到它们的容身之所。所以,每年春节前家庭大扫除,我就像大主管一样,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指手划脚。
有这样的嗅觉,我对饭菜美食的悟性自然也很高,尤其饥肠辘辘之际。那时大家都吃得朴素,街上也没有太多可售的现成食物。父亲能做各种好吃的,碰上好食材,就要兴冲冲露上一手。有时他做好后会藏在蒙纱的餐柜里让我猜——红鱼炖五花肉?椰蓉墨鱼仔?……我总是一猜一个准。
长着狗鼻子,当然也有坏处。我就不大受得了近距离的香水气息。小资们说,缥缈朦胧若有若无的香水,是时尚人士最好的外衣。很多年前,我的一位男同事谈了恋爱,常常穿着不同的香水来上班。我们座位挨得近,接连数月,我日日恍惚,如同置身于毒气密封罐,大脑缺氧效率低下,每天挣扎着要不要请求他明天换回旧衣早日让我脱离苦海?但看他春风得意的模样,终究没有开口。幸好,他很快地进入了婚姻,立时又变回像原先那样朴实可亲。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再说我的猫耳朵。过去母亲提起这桩总是既嗔又疼的。我从小睡得轻,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母亲为此操心不已,总担心我睡不够,长不大。童年时代,只要不是上学时间,只要我在闭眼睛,不管太阳在多高的天上悬挂,母亲都舍不得把我唤醒。非但如此,她还要威吓家里其他熊孩子:她睡了,不许吵!其实那时候,我大多在装睡,只是想偷偷独享一时半会的特殊待遇!
长大后发现,我的确长着一对猫耳朵!平日里,家人同事的脚步声,几米开外橐然入耳,我就知道谁来了。前些年有个娱乐节目叫“蒙面唱将”,我偶然一见就惊喜万分。虽说平时不算亲近音乐,但能对得上名字的歌手也日积月累攒了不少。节目里的老唱将,声音一出我大概能猜中七八,暗自里得意了好一阵子。对认真谈了心讲过话的朋友同事,我像在大脑里设了格子一样,仔细清晰地存放着他们各自不同的声音。有些多年未见的旧友,再见面时我依然可以听声识人,这也让我的一位当警察的好友惋惜不已:你入错行了!
但也许人的大脑容量实在有限,我在装下那些气味那些声音的同时,也失忆般地忘却了成长至今的大多数有趣无趣的故事。每逢亲友同伴相聚,大家其乐融融追溯往日时光,我常常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边听他们诉说曾经如何如何,一边在空荡荡的大脑中急速搜索,但一无所获,连插个嘴的机会都没有。
都说上天是公平的,给你开了一扇门,就要关上一扇窗。既然天注定,那就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