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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入我床下

  ■ 傅菲

  开栏的话:即日起,文化周刊·椰风增设新栏目“大地岁时”,主要刊载著名作家傅菲关于自然领域的散文作品。傅菲,江西上饶人,二十一世纪初迅速崛起的散文名家,专注于乡村和自然领域的散文写作,出版散文集《深山已晚》《元灯长歌》等20余部。

  蟋蟀鸣叫,夏夜凉了下来,大地上的溽热在消隐,枳椇原本软塌塌的树叶竖直了起来。其实,蟋蟀在白天也鸣叫,兮兮兮,清亮悠远,但鸣声被黄莺、强脚树莺、画眉、鹊鸲等鸟类的啼叫淹没了。在鸟鸣的间隙,蟋蟀声被风送了过来。

  在林边常居,蛾蝶和甲虫从窗缝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进来。有一种甲虫,翅膀深棕色,头青棕色,触角深黑,尾端浅棕黄,飞起来吱吱叫,在墙角盘旋,在桌下盘旋。我辨认不出这是什么甲虫,凌晨时,便死了,散发一种植物腐烂的腐臭气息。我捡起甲虫,装在玻璃瓶,摆在窗台晒,晒一日,甲虫干瘪如茧。一个星期,可以捡一瓶甲虫。蛾扑在门框顶上的玻璃窗,噗噗噗,撞着玻璃。第二天早上开门,见几十只蛾散落在台阶上。蟋蟀也来到我居室。

  夜静了,在冰箱下在书柜背后在床下,蟋蟀发出了兮兮兮的鸣声。蟋蟀的翅膀有锉状的短刺,相互摩擦,振翅,发出一种和悦、甜美的声音。兮兮兮,兮兮兮。我安坐下来,静静地聆听。我交出耳朵,彻底安静了下来。假如我愿意,可以一直聆听到窗外发白。

  我是一个对声音比较敏感的人,对溪声、鸟声、风声、雨声、虫声入迷。闲余之时,我去荒僻冥寂的野外,在溪流边驻足,在林中流连。我是可以在溪边坐一个下午的人,凝视水波。流水声从琴弦上迸发出来似的,激越、清澈,淘洗着我的心肺。流水声是不可模拟的,简单往复,节奏始终也不变。入耳之后,又是千变万化,似群马奔腾,似崖崩石裂,似珠落玉盘,似瓦檐更漏。蟋蟀声也是这样的,兮兮兮,一个单音节,圆圆润润,一直滑下去。作为自然之声,每一个听力正常的人,都非常熟悉蟋蟀的鸣叫。

  夜深休憩了,蟋蟀还在叫。朋友与我通电话,问我:你在哪里啊,怎么有那么浓烈的蟋蟀声。朋友似乎觉得我不是生活在凡尘,而是荒山野谷。我说我居室里就几只蟋蟀,与我作伴呢。朋友说,那吵死了,怎么入睡呀。我哈哈笑,很替朋友惋惜,说:美妙无穷。

  有一次,我好奇心突发,移开冰箱,挪开书柜,四处找蟋蟀。蟋蟀是穴居昆虫,隐藏在地洞,幽灵一样“昼伏夜行”。我要把这个“幽灵”找出来,让它现出真身。我一动木柜,蟋蟀就不叫了。它敏锐地感觉到木柜的震动。我找遍木柜角角落落,也没看到蟋蟀。我已浑身汗湿,坐在桌前喝茶。我刚落座,蟋蟀又在书柜背后叫了。兮兮兮。

  与蟋蟀久居,但从没见过蟋蟀出来觅食。蟋蟀是杂食性昆虫,吃草叶、水果和作物。厨房有面条、大米、藜麦、绿豆、姜蒜,我没见过它“窃食”。居室是地板砖,墙面也是新粉刷的,找不出洞穴,蟋蟀不可能在这里繁殖。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楼上与楼下的楼层,均无蟋蟀鸣叫。

  楼上的住户很羡慕地对我说:你宿舍里的蟋蟀能跑到我宿舍来就好了。

  我说:不分你我,夜夜笙歌。

  蟋蟀在10月孵卵,翌年4~5月孵化为若虫。若虫群居,数天后成虫,属于不完全变态昆虫。成虫离群索居,各自掘土为生。蟋蟀喜阴湿,在草叶下、砖块石块下栖息。在乡间生活过的人,都有捕蟋蟀的经历。

  夕阳已沉,暮辉澄明,远山如黛。乌鹊在梧桐树上呀呀呀叫。孩童握一个小网兜,抱一个玻璃罐去田畴。田畴平坦,一直向东向南斜伸,稻苗油青,河汊交错。在田沟水沟,随意掰开草丛,便可以找到蟋蟀,用网兜扑上来,塞入圆墩墩的玻璃罐。这个玻璃罐是孩童的“魔术瓶”,可以装萤火虫,可以装蟋蟀,可以装柳蝉。孩童用自行车链条换麻骨糖吃,用塑料鞋换甜糕吃,但不会用玻璃罐去换任何东西。装一只或几只蟋蟀,孩童抱着玻璃罐回家,摆在卧室的木桌上。孩童在昏暗的灯下写作业,蟋蟀在玻璃罐里抖着触须,兮兮兮地叫。

  这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也是一个令人好奇的世界。孩童作业没做完,便扔下了笔,对着玻璃罐发呆。蟋蟀的叫声多动人,兮兮兮,如水浪在不知疲倦地翻卷过来。蓝星在窗外爆裂,无声无息。月光朗照着田畴,无数的蟋蟀在吟唱。牧歌和童谣,被蟋蟀吹奏。

  我现在就听着这样的牧歌和童谣。像是在听《越人歌》。也像是在听“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夜越深,曲调也越轻灵。人在这样的情境下,会退回,退回到一个自然的状态下。人的自然性越充分,内心越放空,人也越舒展。在生活的樊笼里,住得越久,越渴望恢复自然性。或许,有时人所渴求的,不需要灯红酒绿或鼓瑟吹笙,而仅仅是屋角的一只蟋蟀,或窗前的一只白鹡鸰。

  一日,我晒衣服,发现花钵里的一株三角梅晒死了。这个花钵是我去年大雪天,从路边捡回来的。三角梅被冻烂,根还鲜活。我放在阳台上,给它浇水。过了初春,叶抽了出来,翠翠绿绿。我两天浇水半碗,分两次浇。入暑之后,我两天浇一碗水,一次浇半碗。前些日,我去了一趟泰和,回来时,三角梅死了。花钵里的泥龟裂板结,三角梅活活枯死。我倒出花钵里的泥,用锤子捣烂。我发现泥里有几个小洞,隧道似的泥洞。我明白了,在去年,蟋蟀孵卵在三角梅下,被我抱了回来,孵出了几只蟋蟀,在我居室“潜伏”了下来。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我捣烂了泥,装回花钵,用水泡透,摆回阳台。我埋了5粒花生下去。花生可年栽2次,我又得勤浇水。我不仅仅为了花生,更是为了蟋蟀。蟋蟀在入秋的时候,可以在花钵里孵卵,一年一个世代繁殖。

  有蟋蟀在居室,是自然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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