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邹旭
轻阴、微醺的午后,南渡江沿岸的花也开出了酒味,被煦暖的海风吹送入鼻,人也变得懒洋洋而欲眠了。
春天贵在一个“早”字,妙处恰存于王摩诘“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韵中。叶绍翁的“红杏出墙”,贺知章的“春风裁柳”都倍觉迟钝。
怀想老家的早春,是被鸟儿婉转的鸣唱唤醒,还是被檐冰清脆的裂跌声惊醒,抑或是被孩子们的放风筝的嬉闹叫醒?风尚刺骨,但身子分明开始发痒,杨柳的飞絮,梧桐的旧年叶片上纤细的毫毛,在你全无知觉中侵袭你的肌肤。告诉你:春天来了。还有隐约的花香,你嗅得到,却觅不出什么花,在什么地方。早春之趣,于我全在于此。待到市上出现售花的人,桂子山初黄的枇杷紧邻珞珈山烂漫的樱花,如织的游人便潮水般涌来,早春其实早已遁尽。
给湖北的友人打电话,询问老家的消息。友人兴奋地说:正下雪,你听,你听我踏雪的声音。我的眼前,便白茫茫一片了。回过神,原是江畔芭茅招摇的一片细白的花穗。小时候,我和一群小伙伴们常到芭茅地寻找茅草的花苞——我们那里叫“茅针”,连同草茎一齐拔出,剥出嫩穗揉进嘴巴,那份清芬柔嫩的感觉,已有三十多年不曾体验过了。
于是唤醒友人,在白茫茫的茅花中寻觅未绽的穗子,聊作今春的一份慰藉了。
◎清明
清明这天,在文明东路闲逛,发现有人卖煤油灯。样式虽不甚好,却也小巧,置于案头算得上是一件怀旧的缀品。
孩子比我更喜爱这小物什,居然乐意跑杂货店买煤油。晚饭时关了电灯,点了油灯,餐厅里便铺上一层明明暗暗跃动的光亮。
忽然记起奶奶原有一盏这样的灯。她总舍不得把它拧亮,怕吃油,以致记忆中,她的面容也模糊不清,只有一个老妇的轮廓而已。那灯似乎禁不起一缕清风的吹拂,但它一直跳跃在奶奶的床头。
后来,它跳到奶奶的坟头。
看着灯下的人影儿,我突然意识到:奶奶并未远离,而是藏在这不甚明亮的光影中,慈爱地守护着我们,守护着她最后的江山。
我一抬头,闪烁的灯火,仿佛奶奶躲闪的眼睛。
◎鸟唱
梦中醒来,窗外鸟雀唱得正欢。每天清晨六点不到(冬天要迟五十分钟,总是一两只鸟费力地先吆喝一阵,其他鸟陆陆续续才开始应和,似乎鸟也像我们人一样喜欢睡懒觉),群鸟就开始练声了。我蹑手蹑脚起来,轻轻悄悄地把窗玻璃推开。房间立即便被汹涌的鸟语淹没。每一根神经都舒心地接受音符的抚摸,这是新的一天最好的问候。
我曾用手机将这浑然阔大的晨曲录下,克隆到电脑,把声音放大后欣赏。可惜的是,仅能辨出一种类似喜鹊的鸟叫。白天我曾观察过各种各样的鸟,其中一种头戴红冠,双脚细而略长,最为从容,小孩几乎要捉住它时,它才不紧不慢地飞起,旋即又落在不远的草坪上,清脆地喊几嗓子,很乐意跟人玩呢。友人出差为我带回一套班德瑞乐团的专辑,可以听到阿尔卑斯山原始森林的鸟鸣,罗亚尔河潺潺的水声。
还有雾哩,摄隐隐约约的花香,煮好一壶早茶。
躺在床上,我出神地听着,嗅着,领取自然的赐予。我以为,这是比梦还要美好的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