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东坡在密州（今山东诸城）当太守时，密州有一座旧台，年久失修，他便让人修整。台成，他让弟弟苏辙命名。喜欢老子的苏辙想到天下之士多热衷是非之场、荣辱之海，为外物所累而不超然，因此取老子《道德经》中的“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将这座台命名为超然台。东坡十分高兴，他让苏辙、张耒、李邦直、文与可等人各写了一篇《超然台赋》，还为苏辙、李邦直、文与可的《超然台赋》写了跋文，记录了超然台修葺后的愉悦心情。东坡不仅为此写了《超然台记》，还欣然填了《望江南·超然台作》一词，具体内容如下：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东坡登台所见，春风、春柳、春水、春花都是春天的常景，兴奋之情油然而生。就像他在《超然台记》中所说的“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日常生活中，吃点果蔬、喝点薄酒都是快乐。从超然台上放眼望去，春天诸美尽收眼底，让“烟雨暗千家”并不显得暗沉，反而透出密州城烟火气的温馨。

　　在人生的快意中，东坡突然提到“寒食后，酒醒却咨嗟”。寒食是清明前一天，传说是为了纪念春秋时期晋国的介子推而设立的节令。东坡醉后生感叹，只因对着故人想起了家乡眉山。过往如逝水，留下的是难忘回忆。他用一个“休”字劝人也劝己，先抑后扬，说出“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这是全词中最见精神的词句，人生的快乐仿佛凝聚在超然台上：观景之乐、品茶之乐、酌酒之乐、赋诗之乐一时皆备，他认为趁年华能诗则当诗，能酒则当酒，人生如是足矣。

　　苏辙将这座台取名为“超然台”，认为处世宜保持内心平和，不为荣华富贵所动，不为艰难困苦所动。东坡在《超然台记》中回应说，苏辙“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所谓游于物外，就是处在世俗的名利之外，但东坡说“超然”，又哪能真正做到呢？就是在密州，东坡还写了《密州通判厅题名记》，提及自己与人交往，无论亲疏都一吐衷肠，必尽言而后已。笔者认为，这出自他对世事的深切关怀，并非超然者所为。

　　东坡在《超然台记》中说，“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求福辞祸，只为福可喜而祸可悲，但人的欲望无穷，能满足人欲望的事物有尽。世间可乐者甚少，而可悲者常多，这是人生的常理。正因为如此，处艰难而超然，弃痛苦而自乐，更能体现人生的意义。想到东坡的话，再重读这首《望江南·超然台作》，真是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