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辰
北宋周敦颐爱莲,写了一篇鼎鼎有名的《爱莲说》,称莲花是“花之君子者也”。在文章结尾处,他不无惋惜地问“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其实,早在周敦颐之前的千年里,古人就对莲花喜爱有加了。莲花虽不像菊花那样“隐逸”,也不像牡丹那样“富贵”,但是作为水生植物却有着其他花不具备的品格。
中国人爱莲,最初是因为莲的可食。《尔雅》中对莲花的记载是这样的:“荷,芙蕖。其茎茄,其叶蕸,其本蔤,其华菡萏,其实莲,其根藕,其中的,的中薏”。其中,“的”即莲子,“薏”是莲子心。一株莲花被拆分得如此细致,可谓物尽其用了。也正是因为莲的有用,其美丽才更受人重视。早在春秋时期,美丽的莲花便经常在诗歌中绽放,《诗经》三百首,“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其中有关莲花的便有《郑风·山有扶苏》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陈风·泽陂》的“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彼泽之陂,有蒲菡萏”等多首。这些诗作皆用莲花的美丽形容人的仪态。《诗经》国风诸篇多描写百姓日常劳作的画面,莲花被人们一再提及,大抵是因为它能给人们每天枯燥的生活带来一抹亮色。
周敦颐说自己“爱莲”,屈原可一点也不比他逊色。屈原甚至想要将莲花和荷叶做成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他在《离骚》中说“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屈原之所以这样穿搭,并不是要搞什么标新立异,而是向世人展示自己的高洁。可见,此时的人们已经开始注意到莲的精神,将莲视为自己志向的寄托了。
恐怕连刚认字的小孩子也读过那首汉乐府相和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小时候读不出这首诗哪里好,甚至觉得东南西北各来一句有点冗繁。直到年纪渐长,不再有太多属于自己的空闲,方能领会静观鱼戏莲叶的好处,只叹人事嘈杂,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江南可采莲”,采的也许不是莲,而是那一段闲适。
若论风雅,莫过六朝,六朝人也爱莲,不仅平民爱、士人爱,甚至连皇帝也对莲心心念念。《西洲曲》早已不知何人所作,但是“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却成了广为传诵的经典。以“莲”通“怜”,这本就是一番浪漫,而在“过人头”那么高的莲花下采莲子,则是非有如此生活体验不可的了。在六朝,不仅水边人家写采莲,就连帝王也写。梁元帝萧绎写采莲:“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只是这样浓墨重彩的莲花会不会太过艳丽,也许莲花还是更适合用淡墨去勾勒吧。
如果给爱莲者排个序,周敦颐也许不会是第一名,至少他没有像李白一样,将爱莲写到了自己的名号里。李白自号“青莲居士”。这“青莲”当然可能指的是家乡或某座名山,但是若不是这地名中有“莲”字,诗仙又怎么会欣然自珍这一别号呢?李白甚至在诗中都直接自称为“青莲居士”:“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当然,莲在李白诗中的出镜率是很高的,仅是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已经足以独步千秋了。这句诗本是李白对自己诗风的自况,但是用它去形容文、形容人也可以,用来形容真正的莲花也丝毫没有违和感。也许这就是李白所谓的“天然”吧,而这“天然”也正是莲花的高贵品质。不过,生逢盛唐的李白诗中自有一番豪迈。在他的《子夜吴歌》中,有这么一句“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何其壮观,能把莲写得如此雄浑的恐怕也只有诗仙一人了吧。
周敦颐在《爱莲说》中并没有提到《诗经》《离骚》,也没有提到萧绎、李白,甚至略显专横地把爱莲视为自己的专属。这可能是限于篇幅,也可能是周敦颐对莲爱得专一。不然,他也不会说自己是“独”爱莲了。宋人好说理,前人爱莲爱得感性,而周敦颐却偏要爱得理性。他总结莲的精神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只是在《爱莲说》的最后,周敦颐嗟叹:“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周子莫愁,至少在今日,莲之爱亦宜乎众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