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卞王玉珏
与村中的小巷见面,在早春的一天上午。
村子叫小岭村,因村西的一座小山岭而得名,于明成化元年纳入行政村建制,至今已有五百六十年历史。
驱车从村东进入村庄,越往里走,老宅之间空出来的巷道愈发狭窄,我不得不停下车来,徒步前行。
阳光斜照在小巷边的老宅上,投下片片阴凉,强烈的光线对比,更加衬托出它们的沧桑。走过窄小的巷道,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儿时的记忆随着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
小时候,村里的小巷大多是两米左右的沙土路。天还没亮,我就被阵阵鸡鸣狗吠和祖父搬动犁耙的声音叫醒。与此同时,牛车碾压路面发出的“咿呀,咿呀”声陆续传来,这是乡亲们出工的信号。天亮后,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便聚拢在一起打玻子、打棒、滚铁圈……欢笑声挤满了小巷。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小巷里又传来牛车的声音,乡亲们完成了一天的劳作,先后返程。小巷里的三餐四季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轮回。若遇到有人结婚,那可热闹了。八音器乐声、鞭炮声、迎亲人群的嘈杂声在小巷里此起彼伏,把喜庆的消息传遍了全村。我和小伙伴们喜欢跟在队伍后面,捡拾没有燃爆的爆竹,然后开启与爆竹有关的快乐的活动。
夜晚,小巷是我们捉迷藏的好场所。当时村庄的夜色格外黑,借着一片漆黑,我们都跑得远远的,藏匿于某个隐蔽的墙角或有树叶遮挡的院墙上,寻找起来非常不容易。本来被找的一方是不想让对方找到的,但在静得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夜晚,独自藏久了,内心会慢慢感到不安。大人们讲过的鬼故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呈现,吓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时是多么希望同伴们一路喊着寻找过来,说对方认输了。有时候,实在怕得不行了,就主动暴露被擒。童年的很多快乐,就留在了小巷里。
长大进城读书后,每次从八所镇墟回家,都要经过村中七转八拐、弯弯曲曲的小巷。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家附近的一条巷道,它宽度不足一米,仅能勉强通过一辆摩托车。每次经过这里,都是一次车技的大考验。首先必须不偏不倚行得正,不然粗糙的墙壁就会刮花车把或划伤手指。我有好几次就因为控制不好,把手指弄伤流血了。其次车速要均匀且缓慢通过,否则容易熄火或撞到墙壁。一旦熄火,在这样窄小的空间里,重新启动车辆比较困难。穿过这条小巷,家也就在眼前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回一趟家是多么的不容易!
在古代,村里的巷道,曾先后走出过小岭村第一个明代岁贡张景嵩、竭力建学馆培育四方儒生的清代岁贡张文昭、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考取拔贡的张其经和宣统元年(1909年)考取拔贡的钟世琼等多位蜚声县内外的名贤。而在当代,也有不少优秀学子从小巷中走出,考入北大、清华、复旦等著名高校。古老的巷道里,留存着无限荣光。
沿着巷道寻找历代名贤的足迹,村南一处修缮过的老宅格外引人注目。其大门庭楣上方题有“儒林第”三个大字,大门左右两侧镌刻一副对联:“钟氏老宅财丁旺,拔贡故居子孙贤。”走入大门内,左侧墙壁上,“钟拔贡故居简介”赫然入目。故居于清朝咸丰年间由钟载文徽仕郎始建,光绪时期由其儿子钟世琼拔贡增建。故居整体建造有坐北朝南的主正堂,以及与之相连接的前堂厨房;东面建有书斋楼阁;南面建有两间房屋,与正堂对门相衬;西面建有大门庭堂,与两间客房相连。故居为四合院布局,原为砖木建筑结构,雕工精致、做工讲究。历经百余年风雨侵蚀,前些年故居部分老化倾圮。2016年,钟世琼拔贡直系孙辈对故居进行修缮。修缮后的主正堂仍保留原有的瓦房和木制房门。站在屋墙上题写的“钟灵毓秀”四个大字前,仰望书斋楼阁,一股书香门第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巷没有生命,但它有无声的语言。告别拔贡故居,继续沿着巷道徜徉,我觉得它如老朋友般,在向我倾诉陈旧的往事。过去,巷道里不仅有牛车声,还有琅琅的读书声。清代岁贡张士焕、张祥云、卞开盛等曾在巷道里开办私塾学堂,培养了不少农家子弟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如果穿越百多年,走过狭窄的村巷,或许会与身穿长衫的先生相视一笑,擦肩而过。
向北行走,巷道逐渐变宽,各式各样的楼房依村道而建,它们与小巷里的老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村内最热闹的菜市场。上世纪80年代末,从菜市场到村门口的这大片土地还是村民们耕种的“后头园”。而今,这里楼房林立,俨然一个超大型别墅区。宽阔的村道旁,商店、美容店、理发店、自助银行、餐饮店、卫生室、图书馆等一应俱全,规模不亚于一个小镇墟。
走在小巷里,我感受到了村庄的巨大变化,它已从过去的“城郊村”变成了今天的“城中村”。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一个新农村正在崛起。而藏于村中的小巷,记录着曾经的过往,烙印着乡愁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