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唐代杜甫的《月夜》广为传诵：“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杜甫因“安史之乱”身陷长安，思念在鄜州（今陕西富县）的妻子，写了《月夜》这首诗寄托内心思念。诗歌运用“互忆”的表现方法，首联和颔联想象妻子对他的思念，颈联和尾联则诉说他对妻子的思念，前虚后实，情景并生，让人感受到他们夫妻情深。苏轼也有一首词运用这样的表现方法，那就是《少年游·去年相送》：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嫦（一作“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苏轼先后娶过两位妻子，第一位妻子王弗病逝十年后，他在密州当太守，填了《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一词悼妻，痛感“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的第二位妻子王闰之是王弗的表妹。熙宁六年（1073年），苏轼在杭州当通判，当年十一月前往常州、润州（今江苏镇江）赈灾。熙宁七年（1074年）四月，他在润州思念身处杭州的妻子，便写下《少年游·去年相送》这首词。

　　词题下有序：“润州作，代人寄远。”这“代人寄远”之“人”指王闰之。词的上阕以王闰之的口吻写送别，词的下阕写东坡对王闰之的思念，也形成“互忆”的表达。

　　《少年游·去年相送》的上阕以“飞雪”和“杨花”构成双重意象，从“飞雪似杨花”到“杨花似雪”，以物象之变暗示时间之变，这是《诗经》的常见写法。例如，《秦风·蒹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以“蒹葭”与“白露”的变化暗示时间的流动，诗人对“伊人”的思念随物象变化渐深。

　　苏轼在词中以“去年”“今年”点明时间。他的前辈晏殊在《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中，以“去年天气旧亭台”中的“去年”指明此时是“今年”不是“去年”，主要表现时光流逝下的物是人非。苏轼词说“去年”和“今年”，更多描绘了王闰之的思念之情。词中的杨花似雪花或雪花似杨花，让人更多地感觉到季节变换。

　　有人认为，苏轼在这首词中运用了《诗经·小雅·采薇》最后一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表现方法。这首词确有《采薇》的影子，但苏轼词中杨花、雪花意象的双重转换更有兴味。

　　《少年游·去年相送》的下阕中，“对酒卷帘邀明月”化用了李白《月下独酌》的“举杯邀明月”。苏轼好酒而不善酒。因不善酒，其对酒难有李白那样狂放，但在词中依然隐含了自己与明月相对而酌之意，有类似李白举杯独酌的孤寂。苏轼在词中引述嫦娥的故事。词中所谓嫦娥爱怜画梁间的“双燕”，一般人理解为以“双燕”映衬嫦娥的孤独，但这里的重心并非嫦娥，而是写苏轼自己。他以双燕双栖来反衬自己和妻子如劳燕分飞，一在杭州，一在润州，欲聚而不能。

　　苏轼这首词以自己思念妻子，想象妻子也在思念自己，表达含蓄委婉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