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宏地

　　从得胜沙走进新华北，到了“丁”字路口，左拐，就进入中山路骑楼步行街了。这是从远方过来海口观光旅游者的一个打卡点，初次来到海口的人都非得以到这里一游为快。我虽然从记事起就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对每一个角落几乎了如指掌，但现在晚饭后还是愿意带着小家伙们来这里兜一圈，散散步，看大街上游客们走来走去，长短打扮，咋咋呼呼的，不由生出一种乐在其中的快活。还看到有些外国游客在吹拉弹唱，一些想获取流量的街舞者在地面上腾挪旋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仍神情从容。

　　挤在人群里凑了这边热闹，再凑那边热闹，看来看去，真能让你消遣一个寂寞的夜晚。拐进步行街转弯处，是一座三角形的店铺，右边铺面临新华北，左面铺面对着的就是中山路步行街了。看着张扬的招贴和霓虹灯闪烁的广告，知道是一家卖海南糟粕醋和风情小食的店铺。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里是一家照相馆，而且还是老海口唯一的一家照相馆，叫“春光”照相馆。它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1960年，尾叔从老家乡下的一间中学考上天津南开大学，北上时路过海口，为了留个纪念，我们全家人就来这家相馆和尾叔拍了张合影。取到照片后，发现没有一个人是脸带笑意的，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面黄肌瘦，一面愁苦，眼神空洞而迷惘的样子。所以，我很不喜欢这张照片里面我的样子和大家的样子。

　　尾叔是父亲最小的弟弟，祖母一共生养了十个孩子，父亲是老大，因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难避的灾祸，先先后后夭折了六个，还剩下两个姑姑，尾叔是老幺，最小的一位，和父亲之间相差了二十多岁。尾叔1965年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西安石油研究所，几经周折，终于调回了海口的一家中学当数学老师，后来，从天津方面传来信息，要把尾叔那个班的学生调向有关部门，他们都是南开大学数学力学系的。读了五年本科，所学非比寻常。可尾叔那时已经得了重病，来不及过去了。一些年后，人就走了。他的去世，对我堂弟一个月后的高考影响颇大，堂弟后来去了南京的东南大学物理系读光信息科学与技术专业，毕业后不久，就以海南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政府有关部门的公务员。也算是了却了尾叔临终时托付于我的生前身后事。

　　记得春光照相馆是由新华北路的铺面进去，走一层木板楼梯，二楼才是照相的所在。照相的地方很狭窄，前面一张高低接连的坐凳，背后一帘布景，布景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切换，或是一片大海，或是几棵椰树，一切都非常简陋。照相馆向着中山路的那面是收付的柜台，海口话把普通话里的算账说成“敲数”，把付账说成“过钱”，还有“倒钱”，就是把剩余的钱返还回来。在汉语言的范畴里，我觉得方言的表达比普通话更加形象、生动和准确，海口话把小数目的零钱叫“钱仔”“钱儿”，把一元钱的叫“钱个”，再往上就是“钱十”“钱百”“钱千”了，有关钱的方言表达有十数种说法。那个时候，父亲的工资一个月才几十元钱，“钱百”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笔巨额款项了。

　　后来，这个春光照相馆平地消失了，也不知道是取消还是因为不景气倒闭了。每每路过那里，抬头望望旧墙老瓦，不免有些惆怅。再后来，每次路过解放东路，见到挂有“春光”招牌的照相馆，以为就像十多亿人一样，同名同姓的人会很多，特别像“春光”这种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字号，比如海南著名的椰子系列食品的品牌，也叫“春光”。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此“春光”即为彼“春光”，原来春光照相馆还在，只是挪了个地方。是搬到新地址来了。前几天，我顺路时还给它拍了几张照片，想存作史料，亦留份念想。照片中最小的一行字里，还是清晰可见到“始于1950年”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