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忠

　　蕲水是黄州的近邻。东坡寓居黄州时，曾在《书清泉寺词》及《与陈季常》中记述他的蕲水之行。

　　沙湖距离黄州城东南近三十里，又叫螺师店。听说那里田地肥沃、价格便宜，东坡打算在那里买点田地，为下半辈子的生活做准备，便前往沙湖察看田地情况。不巧那天他臂膀疼痛，潘尉和庞医见他手臂肿胀，说是有药石之毒，应以针疗去之。庞医即庞安时，麻桥人，耳聋却会医术。他与东坡交往都以手指比划文字，寥寥数字就能明白深意。东坡说：“我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都是一时的奇人。”东坡在那里逗留了好几天。臂膀情况好转后，他又和庞医同游蕲水城外的清泉寺。清泉寺相传是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洗笔泉，泉水甘甜，寺临兰溪，溪水西流，于是东坡写下《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两人痛饮而归。全词如下：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关于蕲州西的兰溪，唐代杜牧曾作《兰溪》诗：“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楚国大夫憔悴日，应寻此路去潇湘。”他咏兰溪春水之美、兰花之香，忽然想到憔悴的楚大夫屈原被贬潇湘，应是从这里走过吧？这是杜牧的猜测和随想。蕲水在荆州之北，屈原被贬是从江陵去潇湘，应不会寻兰溪而行。

　　东坡的兰溪词与杜牧的兰溪诗有不同的描写与思考。《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上阕写实，以兰芽、暮雨等物象交代他游览清泉寺是在春天的一个傍晚，有人说是元丰五年（1082年）三月。柳永“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说的是雨后之秋，和东坡词说雨后之春不同，但都有雨后天爽气清的感觉。清泉寺位于山下，穿过松间沙路，耳畔有子规（即杜鹃鸟）的鸣叫声，眼前的美景与心中的快意交织在一起，虽然东坡购地未成，却有观光赏景的愉悦。

　　《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下阕说理，东坡从兰溪水向西流这一自然现象想到现实人生。人生百年，从“少小”至“老大”，犹如春夏秋冬不能逆转。就像他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所说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随江流东去的风流人物岂能重生？但东坡在《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这首词里反问“谁道人生无再少？”仿佛蕴含了人生可“再少”的可能性，这是他从眼前兰溪西流中悟出的道理。通常来说，水向东流，兰溪水向西流，应是地势造成的。东坡抓住这一罕见的自然现象，以“门前流水尚能西”对应“谁道人生无再少”。他在反问中赋予人们重新生活的勇气，那就是“休将白发唱黄鸡”。

　　“休将白发唱黄鸡”化用白居易的“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黄鸡即黄毛公鸡，丑时（凌晨1时至3时）鸣而催晓，这里指代时光流逝。东坡借此鼓励人们不要因为年迈而颓伤。清代陈廷焯说，“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愈悲郁，愈豪放，愈忠厚，令他神往。

　　东坡在黄州时正处于人生低谷，但《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这首词全然没有人生沦落感，而是在自然风物中享受生活的快乐，领悟生命的奋发精神，给人前行的力量。

　　此外，东坡在蕲水时还写了《西江月·照野㳽㳽浅浪》，以“杜宇一声春晓”表达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的情绪相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