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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缅公路大弯套小弯,行车险象环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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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缅公路上汽车首尾相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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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跃在滇缅公路上神勇的南侨机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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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海南日报记者 伍立杨
引子
抗战爆发后,中国沿海港口相继沦陷或被日军封锁,原有的香港至广州和香港转越桂切入广西的两条国际通道也被切断的危急关头,1939年初,云南省动员20万筑路民工赶建的滇缅公路全线通车。新的国际通道开通了,但司机和修车技工(南洋华侨称“机工”)却大量缺乏,南侨总会主席陈嘉庚受国民政府之托代为招募所需人员,华侨机工踊跃报名,响应号召归国的3200多南侨机工组成了一支神勇的华侨运输兵队伍,战斗在滇缅公路上,使滇缅公路成为名副其实的抗战“生命线”。
滇缅路 中国抗战生命线
公路对骑兵、战车、工兵、辎重、汽车等部队运动具有关键的作用。抗战前期,滇缅路无异于中国抗战的生命线和大动脉。
时为远征军副司令长官的杜聿明认为,1938年春,我国开始修筑滇缅公路。1939年初通车(《我所亲历的印缅抗战》)。1940年夏天被短暂封锁,秋季重新开通。
但依据《再会吧,南洋》(中国华侨出版社)对健在老人的访问,认为1939年初,云南始动员十个民族的20万筑路民工,加班加点赶建,用八个月时间使滇缅公路全线通车。此说和杜聿明所述时间上有差异。原因是1939年春陈嘉庚先生,动员南侨总会征募汽车机修驾驶人员回国参战,正式参与滇缅公路建设,这是华侨的视角,从这个时间算起,是属于建设的高潮阶段。故两说都属正确。
当时从东南亚回国参战的华侨有五万人之多。他们的文化、技术水平很高,归属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西南运输公司统一调配,担任较为繁难的技术、修理、教练、驾驶等工作,其主要战斗、服务岗位与滇缅路血肉相连。1940年,日军在东南亚得手,遂以越南为基地,全线轰炸滇缅公路。因此,作为汽车运输的后勤单位和部队一样,牺牲很大。他们还要负责被毁桥梁抢修的工程技术指导,有时炸弹仍然在爆炸、空袭还没有结束,他们就开始抢修工作。
滇缅公路通车后,期间陆续加筑。1941年春,国民政府又发行1000万美金的滇缅铁路债券,发动当地民众日夜修筑路基,很快将大部分路基修筑而成。远征军第一期作战的主要目的,即是确保滇缅公路这条国际交通线。而保全该路,首先须保全滇缅路咽喉———仰光海港,才能保障全局。远征军1941年底动员入缅,1942年8月惨败。该阶段仅以英军为例,参战部队四万人,撤退到印度只有一万余人,其余为战斗减员。中国军队参战十万,仅保全四万人。坦克、大炮、汽车几乎全部丢光。
打通中印公路
远征军第一阶段失利后,退入印度,准备第二阶段的反攻。其中重要的战略要点之一就是打通中印公路,也叫做史迪威公路。
第二阶段为驻印军,观其指挥系统表,战车指挥部的战车营、辎汽六团、骡马辎重兵团、重炮机炮团等,对公路的依赖性都很大。每个师15000人,各种车辆为300辆,各种武器弹药多依赖其运输。当时有五个师,还有众多特种部队,直属部队。加上远征军昆明训练中心各部队,如此算来汽车数量还是相当庞大的。
这个时期又有列多基地和列多公路的建设。1943年二月,由美国现役两个准将带领六千余人的机械工兵团、航空工程团,雇用十万印度民工,在列多至新平洋之间修筑公路,铺设列多和加尔各答之间的输油管道。
反攻缅甸期间,仅以新22师为例,因作战环境恶劣,崇山峻岭、蚂蟥遍地、河川纵横……五个月之间,竟牺牲57名连长,大大延缓了打通中印公路的进程(《中国远征军印缅抗战概述》王楚英)。
到了1945年三月,中印公路才正式举行通车典礼,命名为史迪威公路,在抗战后期作用极大。
车行滇缅路 险象环生
从抗战爆发到1942年间,滇缅路仅抢运回国的汽车就有13000多辆。当滇缅公路的全盛时期,西南运输处有团一级的运输大队10多个,拥有汽车将近一万辆。是滇缅路的运输主力,这些汽车用于运输军用物资。
另外还有政府单位的数千辆卡车,以及大大小小的私家运输单位。因当时昆明及滇缅路沿线,又有很多地方势力组建的私人运输公司,斥资购置汽车投入紧俏业务中。所运货物包括棉纱、药品、汽车零配件、以及布匹洋火、烟草等等日用品。运输场面热络紧张。汽车的种类多为美国牌子,如福特、嘎斯、道奇、雪佛兰之属。运力在三吨到五吨之间。
当时隶属六十六军28师的某营长罗再启回忆,1942年一月份,28师开向缅甸。由贵州兴仁出发,经兴义进入云南的罗平、师宗、宜良,到禄丰集中,全师万人乘坐数百辆大卡车,组成庞大车队,由华侨司机驾驶,沿着滇缅公路南下。到四月份方才到达缅甸东北重镇腊戍,行程几千里。
从兴仁到禄丰,即今国道324线,笔者近年多次驾车经过,一路上弯道似无尽头,大弯套小弯,小弯延伸大弯。有的路段就在视线清晰可及的侧翼,却须在连环起伏的山坳里绕行十来公里才能到得对面。这些弯拐有的是直角,有的则是钝角、锐角。高山深处,大雾缭绕,细雨纷飞,一路上山高谷大,雄峙沉博,植物从温带到热带,随山路盘旋升降而变化。经常有覆车、碰撞、追尾、爆胎等事故发生。
南线的滇缅路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坡陡路窄,盘山绕岭,因汽车性能原因,爬坡时引擎轰鸣如老牛拉车,下坡则左绕右旋,手脚在离合器、挡位、方向盘、刹车、油门之间忙个不停。稍有不慎,即车毁人亡,端的是险象环生。畹町附近的南线系怒江峡谷,车身一边是笔削峭壁,一边则是万丈深涧,假如司机稍一走神,道路就变成人间地狱,望之不寒而栗。一路上汽车马达与高山峡谷的江水同样发出隐痛般的呜咽。畹町与对岸的缅甸九谷市交往为日常生活的商贸,有一个热络的边贸市场。从九谷南行二百公里,即到名城腊戍,但今日公路仍崎岖坎坷,小车须行一天。当年日军从腊戍扑到畹町,只用了两天时间,包括先遣及辎重部队,其凶悍可知。
民国肇建之际,畹町空有地名而无人烟,到抗战初期,仅有一家人在此结茅而居,替过往行商煮售茶水,稍后滇缅路修通,沿海港口相继沦陷或为日军封锁,一切外援物资均需依托此间公路,畹町遂为出入口岸,但仍然居民无多,后因旅社、茅店、机关比重加大,才约略繁荣起来。稍后日军占领畹町,直线推进,兵临怒江西岸,形成对峙局面,直到抗战后期。
乱世司机
为教授将军所侧目
今日的私人汽车,大多因了油价的攀升,很多人不免“马达一响,其心恐慌”。然而,马达一响,黄金万两———这句话,在抗战时期却是耸动视听的,在当时的公教人员听来,却又五味俱全。无数的人,生死皆系一方向盘,那时的司机,就有轮胎特权或曰方向盘特权,他们是那个特殊时期,最下层江湖中货真价实的贵族阶层。故其言行、生活、举动,均为一般社会人众艳羡不置。所以抗战时期的战地记者曹聚仁感叹他们竟然为教授、将军所侧目,厉害吧。
曹聚仁带点夸张口吻的纪实行文,确很唬人。曹先生笔下,司机创造了乱世男女的新记录,他说他们是一群滚地龙,“气煞了教授,恨煞了将军。”在路上,住房要最好的,还要最先满足他们,食物他们优先;男女之事,他们甚至可以用故意抛锚的办法来解决。在战乱时期,一个小镇,突然就会变成沙丁鱼匣子,“没有门道的话,除非变成司机的临时太太,否则没法到重庆、昆明去”。司机们在这方面也很放肆,好象在做末日狂欢。
实在也是,乱世之人,没法不变成现实主义。但跟司机从业人员的素养也有关涉。抗战时期的飞行员,尽多才、德、识俱佳的有为青年,他们和侵略者激战,很多人血洒长空,化为一缕青烟;而在地上的司机却反之,他们忙着变相勒索、吃回扣、运私货、搞女人……一个司机甚至向他说,你们做新闻记者的,可怜!我们一天的钱,够你们用几个月了。曹氏那时是战地记者,是战区司令、军师长们的座上客,尚如此侧目于司机的牛皮———可见他们端的是很拽!
抗战时期,整个大西南后方的公路,缓慢穿梭大量货运汽车。1940年代中期,茅盾先生辗转于西南、西北,他亲见汽车司机每晚大多要打麻将,有的熟悉了也会承认他的妻妾的多少,“他们谈话中承认司机至少有两个家,分置在路线的起点与终点———比方说,重庆一个,贵阳一个。”他们的灰色收入来自于汽油倒卖、搭载私客私货……一个司机把他的新宠放在驾驶室里,“女的爬了下来。司机要她挤在他那狭小的座位里(这一种新式福特货车,它那车头的司机座和另一个座是完全隔开的),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半个身子作为他的靠背,他的前胸紧压着驾驶盘,两只手扶在驾驶盘的最上端,转动都不大灵活”(茅盾《司机生活片段》),重庆、贵阳、息烽、昆明……那些司机有不同的丈母娘家,而更搞笑的是,那些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也往往有不同的婆家!她们随“夫”行路,也在不同的地段回“家”。
抗战八年中,人民抛弃家乡,丧失资产,生活压迫,空袭惊扰……苦不堪言。一些人却奢侈、荒淫、凶暴。汽车司机也把那一点的特权,用到极限。中国基层社会,一盘散沙,效率低下,于是更加痛苦不堪。
下层民众、知识分子坐得起轿车的很少很少。公共汽车,倒还可以考虑,但君不闻乎张恨水先生所说:“城里的公共汽车,挤得窗户里冒出人来。下乡的汽车,甚至等一天也买不着那张汽车票。”所以他进城,从南温泉到市区十八公里,经常是走路!但是马路上也有阔人的漂亮汽车,风驰电掣,雨天故意溅人一身泥。
至于从沦陷区出来,沿湘赣路走到大后方,妇孺往往徒步数千里。九死一生,血泪滋味。倘若侥幸能坐上大货车,已不啻上上待遇。
若说汽车司机自身的生涯、悲喜,是如何的野犷放荡,那就要看《新民报》名手程沧(程大千)的《重庆客》了。他以汽车司机悲剧命运为题材的《十二磅热水瓶》最为诙诡,观之震撼之感不异冷水浇背。那时的司机说到底,其人生也仿佛独木桥上舞蹈。
在程先生冷静的叙述中,大有惊悚的味道。小说大意是:重庆至贵州的公路上的一家小食店。一个疯了的前汽车司机走来了。他在门口吩咐堂倌:摆碗筷!没人应他,他自个儿命令到:“炒猪肝,鱼香的,放辣点。再来一盘八块鸡,一碗豌豆烧猪肠……
那人一面叫菜,一面选择座位。走堂的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炒龙肝,炸凤凰,全有。只是我们要卖现钱。”
“放屁!那人大怒:挂账和现钱怕不是一样。”
他用手掏他空无所有的口袋,脸上的表情,……一种惶惑的笑,又类似于哭。
“哼,要是我的十二磅热水瓶运出来了,你就给我磕一百二十四个响头,也休想我走进你倒霉的饭店。”他自负地说。得到的是满堂哄笑。
原来这是一个汽车司机。他先前阔得很,长途运输货物,沿路数不清的小站点,每个站他都弄得有一个老婆,他花钱如流水,俯视挣扎求存的芸芸众生。可是一天他被日本军队包围了,抓到营房关押。放出来后就疯疯癫癫了。一天开车路过奈何桥,他偏就睡着了,自然,人、车也丢翻了。从此失业,也疯得更厉害了。
一个月后作者又返回那小店,见那司机衣装更加褴褛,在和掌柜吵架:“哼,要是我的十二磅热水瓶……”
掌柜的不等他说完,就抢着说:“我磕一百二十四个响头,你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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