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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片羽]
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母亲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宽头裤,蓝灰色的开襟衣,布带纽扣,没有领口,朴素得土里土气。母亲的穿着是农村的,一身泥土打扮;母亲的形象也是农村的,一副厚实的面孔。微凸的额头,黑大的眼睛,粗浅的鼻子,黝黑的脸庞,一头黑发往脑后梳,盘着圆圆实实的大发髻,发夹里飘散着浓郁的谷穗芳香,鼻孔里散发出芳香的泥土气息。
母亲不善言辞,寡言少语。别人家的母亲如何教育子女,我不甚清楚。可母亲除了一些平常的问候和叮咛,我真的记不得她教过我一星半点的人生道理,也从未听过母亲望子成龙的逆耳忠言。我倒是记得在摇篮里,母亲给我唱的几首儿歌,最深刻的要算这一首了:“竹竿打水两边分,崖州水甜通感恩,藤桥三亚人穿裤,感恩北黎人穿裙”。听母亲说,我小时候一进摇篮,就闹着要听“竹竿打水”,母亲也随我所愿低声吟唱起来。每次都是这样,在母亲“竹竿打水”的催眠曲中,我渐渐进入甜蜜的梦乡。
听村里的老人说,母亲在田里种地瓜的时候,总是把我放在她的脊背上,为了哄我还折来一条小树枝,叫我把她当小牛使唤,尽管往她身上打,一直到她把农活干完。上小学后,每天早晨母亲都要把我抱到学校门口,看着我很不情愿走进课室,一直到她生了我的大妹。恢复高考后,我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的那一天,母亲把我送到村口,没有叮嘱,没有言语,只有眼睛里流出两行晶莹的泪珠!
我为人之父后,把母亲接到三亚带孩子。因为我和爱人工作较忙,孩子上幼儿园都是母亲接送。当时我们宿舍在河东,市里只有一个幼儿园在河西,新风桥尚未建好,也没有交通工具,母亲每天要抱着孩子来回走四公里的路程,足足要走三个小时,而且每次都要把孩子背到我们住的五楼上。可是,母亲毫无怨言,尽心尽职,孩子也从未落过一节课。
母亲在我家住的时间比较长,我们夫妻之间免不了有脸红吵架的时候,也免不了有打骂孩子的时候,可这个时候母亲最袒护的是她的孙子,而对我们两口子却不偏不斜,也不问谁对谁错,对谁都是一个字:“勿”。我们吵架的时候,母亲相劝总是重复着一个字:“勿”,直到我们之间烟消云散,重归于好。我妻子经常对我说,“勿”就是母亲的口头禅,除了“勿”字,母亲似乎就不会说了,这也许是对母亲的赞赏吧。
母亲一辈子是个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期的艰辛疲惫,加上本身又是个寡言之人,早已养成了早睡嗜睡的习惯。就因为母亲嗜睡,父亲戏称母亲为“猪八戒”,孙子们有时候也学着爷爷叫“猪八戒奶奶”,而母亲总是眯着眼睛一笑以置之。母亲虽然嗜睡,但她的心是醒的,孩子们头痛发烧,每到夜里她总要起来好几次,用手心触摸孩子们的额头,用面庞去贴孩子们的脸,把温暖送到孩子们的身上!
母亲从不存钱,她要是有钱,不是给她农村的两个女儿,就是接济左邻右舍。那一次,母亲因病出院后,我把她带回老家休养,临返三亚之前给她留了一点生活费,正好邻居一位五保户老人来我家看她,母亲将我给她的生活费分了一些给那位老人,老人感动得老泪纵横,拉着我的手,弯着九十度的驼背,泣不成声地对我说:“你母亲,好人啊”。这一情景感动了周围所有来看母亲的人,包括和我一起送母亲回去的司机小王。后来听说,那位五保户老人在弥留之际,专门托人到三亚,叫母亲回去看她,临终之前还特别问起我是否也回来。一直到现在,我还悔恨自己,当时没有陪母亲回去看老人家最后一眼。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没有言传,只有身教的母亲!一个身高不及五尺,脚掌不足四寸,体重不过九十斤的农村妇女,长年披星戴月,日晒雨淋,肩挑背驮,生活是多么的艰辛!然而,母亲却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而且走得非常坦然,非常坚实,非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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